风头出尽,加上近两日都在风尘仆仆赶路,生物钟也被扰乱了,还未到日暮时分就干困了,径直返回了客栈。
合衣躺在床上,梳理着这两日的思绪,也不知究竟哪里出了问题,将自己带在这里,莫非和那副太空影像有关?
亦或者自己真的死了?但是自己肉身明明好好的啊!
一时半会也不知有何关联,不过换个时空现如今对自己未免是坏事。
这些年,自己明明年纪轻轻心却尤其老成,想做的事都做的差不多了,该学的、想学的都学了,干了不少职业,教师、政府雇员、律师、医生、科研员,每一样都那么体面,却没有哪一样能唤起她对生活深层次的乐趣。
仿佛缺了一样最重要的灵魂一样的东西。
又说不明白缺的这东西究竟是什么,以至于近两年经常想,再陪陪家里的两位老太太出家修修行。
乱七八糟想了一通竟然睡着了,这一睡就到了的翌日的晌午,王伶洛一股脑跳起来,竟然早过了两日之约,自己既然误事了。
另一边,二楼宇阁,一锦衣男子横坐琴案旁,深邃又温情如玉的眸子透着无法捉摸的思绪或许是失落。
此时,有人轻轻掩门而入,道:“殿下,那公子现今已被整个京都高门士族趋之若鹭(这个在古代可是中性词),怕是不会来了。”
男子幽幽道:“回府。”
这边王伶洛赶紧拾掇好自己,出了厢房,却见厅内高朋满座,像是恭候多时等待什么大人物。
这时不同的人依次上前做起了介绍,并递上了各自府邸的名帖。
原来真是等候自己的,看来昨日事迹是一炮而红了。
然而王伶洛可没有足够时间一一应承,只道:“诸位,实在抱歉,小生需先行离开。”
接下几张名帖后,鸡飞蛋打般逃离现场,路上依旧各种围观汹涌而至,毫不夸张的万人空巷的盛状,新时代的明星也没有如此的场景。
依旧沉静如水的直奔琴坊,她可绝非言而无信之人,再着冥冥之中希望可以见到那日抚琴之人,心中甚是期待。
远远就看的琴坊外围,围了一群花枝招展的姑娘,越是浮华动荡、车马纷争的年代,人们对美好事物的狂热追求可能会等强烈,因为他们需要寻找新的信仰。
王伶洛流星跨步的穿过花痴快流口水的人群。
踱步入了琴坊,一眼就见到那日那个俊俏公子,像是等候多时。
那唤作舒锦的公子,激动不已,来不及打回应,快步疾驰踏向二楼,穿过密道到了一处空旷,跨马而上,足足追了几里,看见前头马车高声呼道:“殿下留步。”
王伶洛突然又被人这样晾在一边却并未觉得难看,只径直踱到那日琴台边,优雅佛手盘腿而坐,肩颈背一条线,双眼微闭,只这样打坐片刻就感觉一阵阵暖流从心脏盘旋散开至全身。
一首由多种曲谱整合,多个流派精神的,经过无数次改编的《将军令》音符从指间飞掷而出。
眼前似乎看见了滚滚洪雷的马蹄踏河越岭而来,听着响彻云迹的号角指令破空而出,眼前数不清的整装待发的百万雄狮威武激昂,满眼两军对垒兵戎相接一阵厮杀,灭不了的勇士的战斗气魄怒上九霄,千军万马浴血气势辉煌如雷,又悲壮如虹。
犹如琴被注入了心魂,一曲作罢,听琴之人仿佛心脉耗损、元气大伤。
伶洛在琴案旁如孤松久久盘坐,一时间也沉溺余音惶惶乎失神,却又感觉差了鼓和萧的伴奏,稍有差强人意了,沉寂在自我设想中长久不能自拔。
刚起身之际,双目对上一面冠玉雕之人赫然站立在离自己九尺开外的二楼木梯处。
但见此人领如蝤蛴,螓首蛾眉,巍峨如玉山,微微失神的凝视着自己,仿佛在向她诉说着千山万水的温情,那盈盈若水的双眸足也融化世间万物的坚硬,让世人忘却过往的成就、执着、失意……
王伶洛心脏“扑哧扑哧”上蹿下跳,只感觉快撞断自己肋骨胸膛从心窝子跳出来,双颊和耳根子滚烫。
是惊喜、是难以置信、是不可言喻、是激动……这是种毕生不曾体会过的紧张和激动令自己方寸大乱。
那薄薄的不染而朱的嘴唇上似闪烁着初生太阳的晨曦,微微的上扬,那狭长的内外眼角上方润润光泽的棕褐色双眸,似在细细述说着世间上最动人的甜言蜜语,看的王伶洛方寸大乱。
只那么一眼,说是一见钟情太肤浅,说是一眼万年太粗鄙,只愿时光从此停留,愿有机会抚摸着他的嘴唇,愿永远看着那双可以化解世间一切困苦、仿徨、黑暗的温柔的眼睛。
只那么一眼,足以令世上最高傲的人放下端庄、放下固执、放下强势、放下伪装、放下对世间一切的执着和奢望,向他屈服。
只那么一眼,足以令世上女子以穷其一生做尽不愿、不屑做的事情,愿温柔的替他梳理柔顺的发、竖头冠,愿体贴的为他正衣襟,愿为他端茶,愿为他煲羹盛饭,愿为他拭嘴……
如果说世上难有真情在,或者世上只有更多半路变卦的情,王伶洛此刻只想说那绝对不是真情。
只有愿放弃所有以往之不舍,承受以往从未有的痛苦、屈辱,这才算得上真情。
当然,很多人一辈人,穷其一生未能足够的幸运获得这样的真情……
王伶洛自己这一辈子,绝未有如今这般失态与无措。
彼此如是相互凝视,忘却了外面的喧嚣声、外面的激动。
不知时光流逝了多久,王伶洛动用了以往二十来年集聚的智慧和毅力稍微反应过来,却也不知该如何打破这种沉默,仿佛自己的智商在这一刻归零。
即使几次挪动了自己微微开启的嘴唇,却是真不知道如何开启第一个字,真怕说一个字出口自己的梦就醒了,眼前漫画般的人影就幻化消失了。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强烈气息萦绕屋内,王伶洛按耐住碰撞不停的小鹿,恨不得给自己两耳光,鬼使神差的掏出另一个钻石头花,不言不语将其放在琴台上抱着琴迈着悠悠独步消失在人群中。
后来王伶洛想自己为什么这样呢,还是因为骨子里面的傲气嘛?也许是适应不了如此强烈的气息。
那个几千年一见让自己怦然心动的的绝色,该怎么样面对他,才不会引起他的反感?
王伶洛大脑依旧充血般的走在熙熙攘攘的道上,完全没有一分心思关注路人对自己的指点,又有点懊悔自己这样就离开,然而不离开又怎样,直接表白吗?
就自己现在这寒酸的处境跟那样的人表白吗?情爱不是需待直到最好的自己出现,才可以肆无忌惮的拥抱吗?
王伶洛回了客栈,心中满是失落,来回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想着刚才那男人脸颊就莫名滚烫,如枯木逢春。这种心跳加速的感觉让自己很难堪。
情窦初开用在王伶洛身上不合时宜,但是这种局促和激动,一时之间真是不能应对。
入夜,王伶洛也不在计较这是来到这个异世的第几天,此时的她已经失了心。
换上自己改制的月牙白的睡袍,放下头发束带,头发顷刻披散至腰间,躺在床上久久辗转难眠,望着窗外的圆月透过木窗照进温柔皎洁的光,大概快十五了吧。
内心完全难以平静,索性起了身坐在窗台前,反复抚摸着那把琴,很快又被这琴夺了神。
望着窗外皎洁的圆月,抚着琴弦,一首改编自苏轼的词曲娓娓道来: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何似在人间?
(苏轼的这首词古琴伴奏有很多版本的曲谱,个人最爱谢东笑的《但愿人长久》版本)
一曲后心中稍微平复一点,便踱步窗前,推开木窗,抬头望着天空中皎洁的月光。
之前还未曾好好欣赏过这里的夜色,狭长不见尾的长街上家家大门都挂上两个亮亮的灯笼,街头到结尾绵绵不绝,衬印着月亮的光辉,如被神女施了法,安静、祥和的失了真,别是一番风情。
转头之际,一月白锦袍男子远远矗立,高大挺拔的身躯在月光照耀下,映射出的黑色倒影都让人忍不住多看。
他轻轻的放开攥紧的右手,看了看手心攥的一个白色女子珠花,后面跟着另一位俊俏男子同样失神的凝望着那楼上窗台边的月光仙子!
看着那女子抬着比月光还要耀眼的巴掌大的脸,乌黑柔亮又似泛着一拨水雾的多情的眸子震震的望向他,嘴角上浮。
远处的男子让她突然变得开心,嘴唇扬成一弯浅浅的月牙,薄唇微启,粉面含春,投在心坎上如春风佛面,又盛冬日暖泉,刹那间周遭一切都暗淡无关,明月羞愧的藏在了云朵之后。
这个时候真的该来一首多情的曲子才能应和了这绝美宁和的景象。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在自己最好的状态最恰当的时间遇到最合适的那个人,这是生之最幸。
就这样相互凝望着,仿佛时光停止。已经是深秋了,夜露深重。王伶洛披了件外袍,出了客栈大门。月白锦袍公子看着像蝴蝶一样朝他奔来的女子,真想伸开了手把她攥在手心,却又怕折坏了她的翅膀,攥紧了手心。
王伶洛看着眼前的这个男子,长长的上翘的睫毛上附了厚厚一层霜花,心里重重震惊,也不知他这样待了多久了,先拱手行礼开口道:“二位公子,外面冷,如若不弃请入屋内饮杯淡茶!”
月白男子拱手回礼,嘴角微微上翘,没有更多的表情,随着王伶洛进了客栈。
此刻大堂内只有一个小生守门,见了王伶洛一行人,惊讶的下巴都快掉下来。
王伶洛对着小生道:“烦请小哥上一壶热茶到我房里。”言语中透着恭谦随和,令在场男子微微震惊,很明显那可不是作秀,而是一个民主法治社会的人生而平等的理念支配者她的行为。
语毕,王伶洛领着二人入了厢房的外间,没有老套的相互介绍和寒暄,似乎是早已默契信任彼时很多年的老友,依次落座。
坐罢,倒是舒公子先打破了沉默,道:“不知公子刚才所奏为何曲,令听之人颇感惆怅。”
王伶洛自然不能说实话,微微回道:“昔日游历的时候,偶听这词句,觉颇合此刻心境,便胡乱谱了曲而已。”
月白锦袍男子却未发一言,偶尔装作无意中与王伶洛四目相对,两人都拘谨的别开。
直到店小生上了茶水,王伶洛回谢了送茶小生,为二位公子满了茶,转身坐在琴台旁。
虽是夜深,奈何长夜漫漫,今晚注定无眠,那就不眠得好。秀手一挥,一首金石之音《普庵咒》徐徐低沉道来。
深夜的空旷中飘扬着悠悠空灵的安神之曲,进入了家家户户,仿佛令各自悟透了生命的初始,从此天地万物皆自然,天地人交融一体。
那不知谁家半夜啼哭不止的孩童听了这寂然琴音,停止了哭泣,在襁褓中安然进入梦乡。这就是音乐的奥妙,佛家音乐的奥妙,治愈安抚一切躁动不安的灵魂。
弹罢一遍,抬头见那月白锦袍男子深情款款的望着自己,一种从未有过的娇羞之感席卷心头和眉梢。
舒锦道:“姑娘之清音,不知此后又有多少爱琴之人要摔琴绝弦了”试图打破空气中弥漫着的微妙气氛。
王伶洛望着眼至始至终虽未发一言却眼神灼灼又沉静如水的白袍男子,道:“当日偶闻公子一曲才真如余音绕梁三日不曾绝与耳。”
男子听言,那清澈明亮的眼眸闪烁着光,起身踱步王伶洛身旁。王伶洛自是起身礼让。
见其伸出白葱长手,王伶洛从没见过这世上哪个男子有如此修长漂亮的手,恍惚间已听见其左手按弦,右手一勾、一剔,起了琴音,舒而左手往复摆动“揉、绰”,右手缓缓“抹、挑、托”,一首未知曲目的清音环绕进自己灵魂深处。
仿佛自己被唤起了前世封尘的记忆,正与眼前那“峨峨兮若泰山,洋洋兮若江河”的男子执手相对,不觉又失了神。不知过了多久,琴音停了。
隐隐听见耳边有人在说:“公子,夜深了,我们该离开了。”
月白公子起身走近了王伶洛,眼神中充盈着深情,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迟疑片刻后拱手行礼。
那自唤舒锦的人微微震惊,紧跟着也向王伶洛行礼,道:“姑娘,打扰了。”便转身跟在主子身后。
王伶洛自是知与两个男子这样内室独处不太合体统的,趁此离开也是好,便回礼,但见二人即将踱步出门,心中难免些许失落。
刚踱步出门的白袍男子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望着王伶洛,朱唇微启,就在在场之人都以为他要说点什么的时候,转身走了。
苏锦兴许觉得有点失礼,再次对着伶洛行礼道:“今日一别不知以后是否还有幸听的姑娘之清音?”
王伶洛浅浅一笑,便回道:“高山流水遇知音,如果二位公子不嫌弃,有机会再切磋。”
苏锦眼睛里充满了明朗的光,道:“那锦与我家公子琴坊随时待候。”
王伶洛道:“好。”
一前一后两男子便下了楼,走走冷冷清清的路上,月白男子沉静许久,始终未发一眼。
跟在身后的男子道:“殿下为何将要说的话打住了。”“有何可说。”月白公子道。
身后的公子无赖的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