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文生了个儿子,大家都很高兴。尤其是陈儒,当上爷爷了。志远看到父亲笑逐颜开,不再整日板着脸,他就不用在父亲面前太胆怯了。父亲实在是太威严了,威严到他不敢接近父亲,而今可以放松一下神经了。当然,自己也当上了叔叔,当上了长辈了。
这天,志文回到母亲家,和家人聊天,父亲问:“孩子起名了没有?”志文说:“还没有。”大家都在想取个什么名好呢?志文便问志远:“老弟,你看给你侄子起什么名字?”志远道:“我感觉要是两个字都是一个音能挺好,叫陈辰,像天上的星辰一样。”陈儒和志文都说:“这个名字好,就叫这个名字吧。”
取完了名字,大伙又说孩子得上户口,但是陈家的户口都在二道河子呢,没迁过来,现在的办法就是把孩子的户口落到二道河子去。志文回到家,和妻子说:“咱孩子得上户口,咱们去二道河子把孩子的户口落了吧。”妻子一听,说道:“我才不去你们那兔子不拉屎的老家呢,孩子的户口不能往那边落。”志文道:“我也想把儿子的户口落在乐平,但是,我家的户口没在这,你说怎么落?”妻子说:“这我不管,反正你得想办法把孩子户口落到乐平。“志文听后,又没了办法,便再次回到母亲家。
一进门,父亲和母亲都在家。志文便和父亲说:“爸,现在孩子还没上户口,你儿媳不想把孩子户口落到老家,你看怎么办?“这时,陈儒说道:”这个事得去找你表姨父了。问问他有没有什么办法。你二妹如郁也快考高中了,她没户口,还不知道怎么办呢,你顺便都问问。“志文一听,对啊,自己的表姨父是乐平镇镇长,他懂得多,问问他肯定有办法。
志文与表姨父是老相识了,当初自己在乐平县被服厂工作的时候,经常和他打交道的。他就骑着自行车来到乐平镇政府,见到表姨父,表姨父问他:“志文,你爸你妈都好吧?”
志文说:“挺好的。”
表姨父又问:“你来找我,有啥事吗?”
志文道:“姨父,我儿子出生了,你外甥媳妇想把孩子户口落到乐平来,不知道姨父有没有什么办法?”
表姨父道:“那你在哪登记的?”
志文道:“我去年办婚礼,没登记啊。”
表姨父道:“没登记,那你得抓紧登记。你家的户口不是没迁来吗?上回你姥爷他们几家的户口都办利索了,你们也没来找。这样,我和公安局联系一下,按引进人才给你们家开个引户证,把你们全家户口都迁来。你拿到引户证后,回你们老家那边把你家的户口都迁过来。在一个月之内必须把孩子的户口落下来。至于登记,你必须补办,等我打电话和民政说一下。“
说完,他立即拿起电话给公安局,公安局户籍科的办公人员立即把情况记录好,便去相关部门申请,并告诉镇长放心,一会儿就可以过来办。表姨父又给民政部门打电话,民政部门见是乐平镇长来电话了,马上接了起来,表姨父便把事情交待了一番,只听对方说:“好的,好的,请镇长放心,一定办妥。”那边答复完了,表姨父挂掉电话,对志文说:“可以了。一会儿你就拿着你家的户口信息去公安局那边填表,把引户证拿着,直接去办就行了。”
说起志文的表姨父,他办事态度认真,即使不是亲戚,他也会为来办事的群众解决问题,他的为人在乐平县的官场或群众中都有很好的口碑。志文过来求助表姨父,表姨父处理得十分得当,既不违反法律规定,又能解决问题。志文很感激,这不光是孩子的户口能落下来,就连自己的两个妹妹和一个弟弟的升学没户口的问题也解决了,他谢过表姨父就走了。
一切很顺利,他拿到引户证后拿给父亲看,父亲一看,这回户口可以迁过来了,以后就不用受修金江等村干部的欺负了,便让志文拿引户证回老家迁户口。
到了二道河子,见到村长于正大,志文便把来由说了一下。这时,于正大说:“你去找会计吧,他正管这个事。”志文来到财务室,见到王凤乌会计,就和会计说:“王会计,我们家从乐平拿来引户证,要把户口迁过去,麻烦你帮出下手续。”
王会计就说:“你家的户口不能迁,你家在村里的账上有债务,得还清才能迁户口。”志文问道:“啥债务啊?多少钱啊?“
王会计道:“你家‘跑水’之前欠的地成本钱。”
志文道:“我家这么多年也没欠过地成本钱啊。”
王会计道:“你看,在这儿,这是你表叔李军经手的。”
志文一看,上面写着“陈儒陈欠土地成本费叁仟元零……”,志文看到三千就已经懵了,后面的零头他也不想看了,再看落款,果然是李军的签字和名章。志文道:“我表叔这人都没了,我哪知道怎么回事啊。王会计,你看我这边孩子落户口挺着急,你帮我把户口先办了吧。我们家这么大家族,你还怕找不到我们啊?“
王会计道:“这个事你得找王村长,他不发话,我可不敢给你办。另外,你家这个账,你爸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你回去问问他吧。”
志文一看,求他也不行,村长刚才已经见到自己了,这个事恐怕是办不成了。
他拿着引户证又回到乐平来。看到父亲后,他说:“爸,没办成,老家那边有债务,我表叔经办的,王会计说你知道这个事。“
陈儒道:”当时是听你表叔说了一嘴,但是我没想到他会真挂上。“
志文道:“我看账面上是三千多,往下我都没看,我懵了,咱家上哪弄三千块钱去啊?”
陈儒道:“原来五百块钱,他们给滚到三千多?”
惠清听到这句话,走过来道:”你看你这表兄弟,他还是人吗?他这不是坑咱家呢吗?“
陈儒这时心里就想,我这表兄弟他可真该死,他这么挂账,把我们全家都坑了。看着父亲的表情,志远知道此刻父亲真的很恨表弟,头些日子听说他死了,这回找都没处找了。这就是一台电视机留下的隐患啊,现在耽误事了,想到这里,陈儒开始后悔当初帮表弟扛事了。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只能让志文再去找他表姨父,看还有没有别的办法能把孩子户口先解决了。
志文再次找到表姨父。表姨父说:“我给你办个‘定销户’,这是60 年代特定历史时期的特殊户籍制度,六十年代初咱们国家经济困难,为响应国家号召,一部分国家工作人员、国营企业和集体企业的职工从城镇下放到乡镇周边农村,他们的户粮、户口关系转到了农村。户口所在村上缴相应公粮,再由国家参照居民的定量办法,核定到户,给予粮食计划定向供应。因为吃上了定量定向销售的粮食,这些下放人员以及他们的家属、后代在当地被称做‘定销户’,他们的户口就是定销户口。‘定销户’没有承包地,不是当地经济合作社的成员,不能享受本村村民的同等待遇。现在咱们县也能办这样的户口,但是定向销售的口粮只有城镇居民的一半,而价格又是城镇居民的一倍以上,你把孩子和他母亲的户口落上就完事了,别去买这些定销粮。“其实事情也凑巧, 1992 年国家计划供应粮的取消,定销户政策在实质上失去了其存在的意义。
接下来,表姨父又说:“引户证用不了也没事,我帮你把你媳妇儿的户口转成‘定销户’,你去和你媳妇儿登记,户主写她名就可以了。如果人家问你怎么才登记,你就说之前忘登记了。你去登记带二百块钱,人家收费,咱得把这钱交了。”
志文听完,就按表姨父的嘱咐,领着妻子去登记了。登记处的工作人员见他们夫妻来了,很快就给他们登记了。志文见手续办完,忙拿出二百块钱,这时,工作人员说:“你们虽然没按时登记,但是我们不收你这个费了,小伙子,我是冲着镇长的为人,给你办的这个手续,镇长这人,没说的,他以前在咱们办事处工作,和我们相处得十分要好,钱你收起来吧。”本以为不按时登记会交费,但是人家给省了,他们夫妻俩忙感谢这位工作人员。
回到家后,志文的妻子眉飞色舞地把这件事情和公公说了,陈儒说:“挺好,孩子户口上上了就好。”
过了一阵儿,二女儿如郁要参加中考报名了,学校要求带户口本,如郁犯愁了,这可怎么办啊?大哥去迁户口没迁来,我这报考报不了啊。她闷闷不乐地回到家把学校的要求和父亲说了。父亲说:“如郁,等我上你大舅和看看他们有什么办法,他们家文杰不是马上也考学吗?“
第二天,陈儒来到如郁的大舅家,看他有没有什么办法。如郁的大舅惠福说:“姐夫,孩子上学的事可不能耽误,把户口迁过来呢?“陈儒道:”当年我表弟把我的土地承包费扣下当电视款了,结果把地租挂成三角债,我现在才知道,我那表弟也死了。村里不给迁户口。“惠福沉思了一下,然后说:”我家文艳现在不念了,她的学籍在学校还没销掉,不如这样,让如郁用她的学籍考得了。“陈儒一听,这是个好主意,便回来和如郁说了。如郁一听,这样也好,至少可以参加考试了。
1991年夏,如郁参加了中考,但可惜的是,她落榜了,没有考上乐平县高级中学。她痛定思痛,做好了复读的准备,但是高中三年、大学四年的前路让她感到担忧,家里现在三个孩子一起上学,如果再上七年学,恐怕家里吃不消,想来想去,她决定走考体育这条路。
经过一年的勤学苦练,1992年秋,好消息来了,如郁以优异的成绩被候城市体育中专录取。通知书来了,如郁高高兴兴地把通知书拿回家。
陈儒迫不及待地打开通知书,只见上面写着:“恭喜你被我校录取,请于1992年9月1日准时到校。我校是包就业分配的体育学校,来校需带三年学费9000元,一次性交齐。“陈儒放下通知书,快乐的表情瞬间凝固了。一个普通农户,上哪去弄这九千块钱啊。但是,孩子已经考上了,总不能不让孩子去,他便和惠清说:”咱们看看给如郁借点钱吧,好不容易咱家有个出息的孩子。“
惠清说:”我们娘家惠福那文杰考上了高中,他家是借不来钱了。别人家啥情况你也知道,再说就算别人家有,我也没把握借来。你这木匠活要是能接上,咱家也不至于没钱。“
陈儒道:“我现挣也不赶趟,不知道上二道河子和河东那边借借,看能不能借来。”
惠清道:“志文的结婚钱现在咱们还有几份没还上,要是再上你家那边借钱,那就得看你的了。”
陈儒道:“咱家二道河子那去年种地的房子、房场不是还在那吗,现在我二弟用着呢,我跟他说过,那个房场他要用的话,得给我钱。去把房场钱要来吧。”
惠清道:“那你明天去看看吧。”
第二天,陈儒骑着自行车去了二道河子。到了二弟家,看到二弟家四口人的生活也很艰苦,他又磨不开说要钱,在那住了两天就空手回来了。
如郁一看,钱没借来,这书是念不成了。她坐在西房山头,看着西边的太阳,她的心里痛苦极了,为什么自己生在这样一个穷困的人家,为什么有书念不了,她抹了抹眼泪,把这一切埋在了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