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神木二十年,十月十九日。
吴藻郑谷雨一路骑马赶了足足六天才到万音镇。
刚刚进城郑谷雨就急手急脚拉住一个背着刀的人问他:“知不知道吴揽?江南第一剑吴揽。”
那人很不耐烦甩开他手,道:“明天都要决出四大高手了,你还关心死了四、五天的江南第一剑?”
吴藻和郑谷雨宛如遭到晴天霹雳,
爹已经死了?!
最好的兄弟已经死了?!
那人被郑谷雨攥的手腕生疼:“哎哟,放开我你!”
郑谷雨浑然不顾他叫自己放开他,用力把他一把提起,红着眼大声问他:“尸首现在在哪里!”
那人那经得起郑谷雨这么一吼,耳朵轰鸣、双腿吓的筛糠一样抖,连忙回答:“好像……好像在什么客栈,陆大人买了口棺材把他装好了。”
郑谷雨把他往地上一扔:“什么陆大人?”
吴藻在一旁双眼通红,哑声问那人:“客栈在哪里?”那人坐在地上颤颤巍巍指了个方向给他们。吴藻立马骑上马便奔向客栈,完全不顾城中不可纵马的规矩,引来一队官兵。
郑谷雨想不出来是什么陆大人,但随后也急忙跨上马,追赶吴藻。
高草客栈内没有一个人,空旷的一楼中间只摆着一口上好的黑色棺椁。有人早在吴揽死后第一天就已经把高草客栈包下了下来,本来掌柜不同意,直到官兵的刀架在他脖子上。
吴藻失魂落魄跑了进来,见到棺材,还有梁上白条挂着“江南第一剑吴揽”字样,登时脑袋一沉,如遭当头棒喝。
他直接跪伏在棺前,痛哭孩儿不孝,来晚多时。郑谷雨此时也冲了进来,身后跟来一伙官兵,他见到客栈内的这些,心痛不已,红着眼一掌打翻要来绑他的官兵。
楼上一老一少两个男人下楼来,前面身着白色云纹服的中年男子,腰挎宝刀大步走来。他冲官兵督头招了招手,拿出一面玉佩给他瞧,问他:“他们怎么了?”
督头毕恭毕敬回答:“城中纵马。”
“伤人没?”
“这倒没有”
“那就放了吧,他们是我的朋友。”
“好,这就走。”
督头领着一干官兵马上离开,男人扶起跪着痛哭的吴藻,想必他是吴揽的儿子,连声宽慰他。郑谷雨擦干眼泪,听声音男人好是耳熟,看清他脸才想起来,他是大名鼎鼎的陆裕。
陆裕,出身草野,七八年前内功就冠绝一方,机缘巧合下被朝廷招安,当了太子身边的近卫。
郑谷雨走前去,要去拉陆裕,陆裕旁边的面瘫青年站出来挡住他。郑谷雨咳了几声,伤心都使不出力,推不开他,就只好隔着青年问陆裕:“你怎么在这?”
陆裕做了官,按江湖规矩就不应该出现在论剑之地,也不该再掺和江湖之事。
陆裕扶着神情恍惚的吴藻,回答郑谷雨道:“保护我家公子。”然后他腾出一只手拍拍挡住郑谷雨的青年肩膀,向郑谷雨介绍道:“朱剑心我徒弟。”
这耳垂很长,长相寡淡的朱剑心向郑谷雨点点头:“听说过剑狂前辈。”
日落。
刚刚遭受丧父之痛,眼带血丝的吴藻呆滞的坐在桌边,还没缓过来。他谢过陆裕大恩,他要先报仇,再带着家父棺椁回太湖安葬。
而郑谷雨抖着手一直不停喝茶掩饰自己眼神流露出来的悲哀。
吴藻呆呆的问:“凶手是谁?”
陆裕看了一眼窗外,道:“阎王岛冥王的人,梁家主主导。”
“阎王岛在哪里?”
“安南十万大山里,具体位置我也不清楚。”
“梁家呢?”
“……”
陆裕没有说话,手里盘着两颗玉珠。
郑谷雨狠狠一口喝尽手里的茶,将茶杯拍摔,起身把刀扛在肩上,大声道:“先去梁家报仇!老子知道梁家在哪里。”
一直站在旁边冷着脸不说话的朱剑心拦住他。陆裕看着他的背影说道:“不可以。”
吴藻站起来,愤怒的看着陆裕质问他:“为什么不可以?!”
陆裕让他先坐下,自己不紧不慢回答:“我家公子在里面。”
“公子?他在里面凭什么就不可以去报仇了!”郑谷雨朝陆裕气愤的咆哮。
“你不必知道是谁,我这次来就是为了保护他的安全,你们这样杀去梁家,会威胁到公子安危,那时我肯定要出面与你们为敌。”陆裕冷冷回答,语气没有一点波澜。
知道他居然是要站在梁家那边的人,但他又帮了自己这么大的忙,吴藻心情十分复杂,红着眼问他:“难道你要阻止我们?保护梁家?”
郑谷雨猛的一把推开朱剑心,狠狠瞪着陆裕,看看他到底要怎么样解释。
陆裕站起来,停下把玩手里的玉珠,看向窗外远处的梁家道:“不,我没有这个意思阻止你们,我只是想劝你们先把棺椁葬了,顺便等我家公子离开梁家再报仇也不迟,再说这梁家就在这万音镇,跑不了窝。而吴揽的尸首难道不要快点入土为安吗。”
陆裕接着转过头来,看着吴藻,又看向郑谷雨:“郑谷雨,我说的不对吗?他还小不懂事,难道你也不懂事吗?先把棺椁带回太湖安葬,让吴揽入土为安再回来报仇也不迟。”
郑谷雨看向吴藻,毕竟这是他的家事。吴藻向陆裕拜了一拜,固执道:“谢过您的恩情,但我还是要去先杀了梁家主,这样才能让我爹真正入土为安,请你谅解。”
没想到陆裕转过头来,威严的看着他,厉声问他:“你有没有想过你父亲死了多久?他已经死了六天了!你回太湖要多久?你报仇又要多久?且不说尸首腐烂,就说你报仇之后难道还能带着你父亲的棺椁安然回去吗!?”
陆裕一连串发问,直直敲在吴藻和郑谷雨心上。
“你要是真的有心报仇,就先安葬棺椁,再将武功提高。梁家在整个河东也是个大户人家,有两三位中天位高手,更有七八个小天位,只凭现在你们两个人很难报仇。”陆裕痛心疾首对着他们说。
一边是杀父之仇,一边是要着急安葬父亲,两相权衡。
吴藻沉默了,郑谷雨把刀放下了。他们都对吴揽的死心痛欲裂,急着想要报仇、但他们两个人现在的力量还是薄弱了。
他们决定先听陆裕一半的话,先把棺椁葬回太湖。郑谷雨要拉着吴藻回房商量葬好他爹之后怎么报仇。这仇必须得报,一定要让梁家和冥王付出代价!
陆裕看着他们回房,没有说话,带着朱剑心离开,他为了避免他们找李公子的麻烦,真是不择手段。
他怎么会不知道这事原委,梁家,注定要打碎牙齿吞进肚子里去,他们敢供出当今太子最宠爱的二儿子吗?
还有阎罗岛,居然敢利用李公子来夺剑谱,罪该万死!得派人打压打压了。
这一夜,对一些人来说注定不会好过。
吴藻和郑谷雨各自躺在自己床上,都盘算着把父亲葬下,再回河东怎么样找梁家主报仇,再去十万大山找到阎罗岛……
打不打得过再说。
客栈门外,陆裕骑上马后,低声吩咐朱剑心后自己一人回梁家。
梁府大堂内。
心情不悦的李公子坐在主位上。
陆裕进门后朝他拜了一拜,直接坐到李公子左侧的靠椅上。
陆裕对面站着的满脸流油,肥胖的男子正是梁家主,靠着弟弟梁国师的支持登上家主之位。
梁家家主一脸献媚等着李公子发话。
李公子喝了一口茶,看向陆裕:“陆叔,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陆裕点点头,然后看着梁家主道:“他们往后只会会来找梁家的麻烦,你必须扛下。”
梁家主抹了抹脸上的汗,自信答道:“我怎么会怕这两个武夫,我们梁家多少还是有个吧高手的。”
陆裕轻蔑的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梁家主尴尬笑道:“他们自然是没有陆大人这等的武功高强就是。”
李公子点点头,对陆裕说:“陆叔,把孟婆兮杀了吧,我不喜欢被人利用。”
这次江南第一剑的死多少在武林中掀起风浪,更改变了可能成为四大高手的人选,而且受过吴揽恩惠的人不少,自己不想惹上一身麻烦,只好让梁家扛下。
陆裕点点头。
梁家后花园两个长的一模一样的俊郎青年正在夜色下斗琴,盘坐在地上,将琴放在腿上的叫梁宫曲,单手托琴,一手弹琴的叫梁宫羽。
一干人从前堂转到后花园长廊看琴
音浪破空而不伤人。
李公子看着弹琴的两兄弟,再看看身后肥猪一样,一脸猥琐的梁家主,真不知道他怎么生出这两个儿子的。
早上。
街上很多人往一个地方去了,都是去看决出的最后四大高手最后的比武。
吴藻早早下了楼。
他出门就见到了站在门口夹着一把刀,双手抱胸的朱剑心。
朱剑心瘫着个脸,把一个小小的绣花钱袋递给吴藻,冷冷道:“这是陆大人吩咐给你的五十两银子。”
吴藻没有接,同样冷言道:“朱大哥还是拿回去吧,陆大人已经帮了我很多了。”
他知道陆裕和他不是一路人,不能再多受他恩惠,不然必定欠下人情债。
朱剑心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直接将钱塞到他怀里:“运棺椁回去,路途那么远,你带的钱恐怕不够。拿好。”
吴藻仔细想,的确如此,但他还是要拒绝朱剑心,自己再想办法。
可朱剑心压住他的手,转移话题将昨夜陆大人叫自己转告他的事告诉他:
“陆大人没有找到你父亲的剑,应该是被之前路过的人顺手牵羊了。”
吴藻想起父亲那把削铁如泥的长虹剑,想到最后自己竟然连父亲生前最珍爱的剑都不能见不到不由感到心寒,他咬牙切齿道:
“我一定会把剑找回来的。”
朱剑心说了一句“但愿。”就直接转身离开了。
吴藻才发现没有把银子还他,但他已经走远,便出门去租马车。
下午,
出了城门,夕阳的晚霞血红。
风声也萧瑟。
郑谷雨和吴藻骑着马走在拉着棺椁的马车的前面引路。
向着太湖回家。
三天后,
下午,益州官道,一个蒙面妇人纵马狂驰,身后扬起一阵浑黄飞尘。
“朱剑心得饶人处且饶人!”马上的妇人就是孟婆兮,她朝身后大声喊道。
尘土落下,朱剑心瘫着脸骑马追来。
孟婆兮已经被陆裕打成重伤,功力折半,朱剑心好像没有听到她说话,面无表情运转五成内力将手中剑朝她飞去。
剑穿过飞尘,直中孟婆兮后心。孟婆兮中剑坠下马来,朱剑心骑着马慢悠悠从后面赶来,
到尸体跟前,朱剑心翻身下马,沉默着直接拔出插在尸体上的剑,熟练的提起尸体脑后的辫子,面不改色的把头砍下。
将睁着眼睛的头挂在马脖子下,刚想回去交差,孟婆兮原本受惊的马又跑了回来,停在无头尸体前。
朱剑心打量一下那匹马,又看看自己的马,好像那马比自己的马更好,肌肉更结实。
他走过去,拉住马缰,拍拍马脖子。
回来把头取下,挂在那匹马上,跨上去骑着回去交差。
他自己的马跟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