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木二十年,十月十四日清晨。
太湖府黄桥镇。
东方天边泛起一圈鱼肚白,新日在云雾中升起。
白雾茫茫的树林里窸窸窣窣的踏叶声不时响起。
断臂七阎罗有些虚弱的从一棵树后走出来,他一路连夜跑到这太湖镇外的这片树林。
穿过这片不知名的树林就进入黄桥镇地段,前面那高大、陡峭的山头就是龙崖山。
七阎罗左肩还在不时流血,莫不是他用内力一直封住断臂处附近的穴位,恐怕已经流血身亡。
又行了一刻钟路。
太阳驱散雾气,发出耀光,少数阳光穿过上层茂密的树冠,在昏暗的地面撒下一些零散的光斑。
如今的七阎罗像极了一条丧家之犬,不知要去何处安身。
他是不可能再回阎罗岛,岛上几个阎罗哪个不也是自己这样的人中恶鬼?见到自己这幅落魄模样,夺自己的命取自己的俸禄都是小事。
他现在只有快点找个安全的地方休养生息,再待伤好离开太湖去存钱的钱庄取钱,然后找个地方恢复,再做打算。
正当七阎罗一心赶路,却不知道他身后百步远有一只肥硕的大虫不紧不慢的在灌木中走着,嗅着空气里那股血腥味跟在他后面。
大虫饿的前胸低垂,胯部上吊,它脸盆大的肉掌悄无声息踩在落叶上……
七阎罗多年来把脑袋别在裤腰上的感觉总让他觉得自己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跟着他。
但每次停下来仔细观察后面自己走过的地方,满眼都只是些黄色和绿色斑杂的树叶枝杈,看不出有什么危险的地方。
树枝不时在没风的时候突然轻轻往一边摇几下,地上也不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这些小动静搞的七阎罗心神不安,后背发凉。
这么密的林子一般是人迹罕至,七阎罗心想难道会是郑疯子他们跟上来了?但细想觉得不应该是他们,郑疯子不可能抛下那小子来追杀自己,那小子扎扎实实受了他一剑,不待在家里疗养,将来左手必定出问题。
只是不知道黑白无常现在逃哪里去了。
七阎罗不经意抬头环顾四周,眼见一缕缕青烟从不远处的山腰上升起,再定睛一看,发现一、两个褐色多宝塔塔尖在茂密的树冠之间。
七阎罗如获大救,当下还是自己的安全要紧。不如去那寺庙里看看,讨点吃的饱腹,顺便让那寺庙里的小和尚给自己疗伤,自己只要不暴露阎罗岛的身份,出家人应该是不会见死不救吧。
就算暴露了,他们这些凡夫俗子能奈何自己吗?杀光便是。
他将自己腰间佩戴的刻着七字的紫色玉佩一把扔掉,起身前往龙崖山方向……
身上纹有阎罗像的右手已经断了,没有什么再能证明他是阎罗岛阎罗的身份了。
龙崖山的南面宛如被一刀从上至下直直斩断,断崖处怪石嶙峋,万分陡峭。
崖上一座石磨大小的青铜玄龟立在中心,龟首朝外,目视远方。
龟身之下刻着八卦图。
崖角边有一块从山体突兀的往深不见底的悬崖延伸出四、五步远的巨石。
一棵瘦骨嶙峋的盘岩松就在那巨石上任****吹打,野蛮生长了上百年。
苍老的根茎死死抠在崖边上的岩缝内。
传说龙崖山上的龙崖寺曾出过四代金身罗汉。
这四代和尚的出现都曾经重洗武林格局,他们不像一般寺庙里走出的和尚,他们完全不遵守杀戒,只求用自己一身高超武艺清扫武林中为害人间的败类,而这些牵涉上千人性命的杀伐之事眨眼决定,且所杀之人都是死有余辜。
那辽州闫家灭门、益州孟家灭门、毒门涂氏灭门……都是曾经从龙崖寺下山的罗汉所留给全部武林人士的警告。
只是这一传承已经将近上百年没有再出世了,后人都差不多将这些曾经的恐怖淡忘,所以才有了阎罗岛,还有……。
七阎罗又行了两刻钟的路。
“咔嚓”
树枝被踩断的细微断裂声从七阎罗后面突然响起,七阎罗炸毛般猛的回过头,寻声去找刚刚是什么东西踩断了树枝,他肯定这绝对不是错觉,绝对是有东西跟着他。
“那个无名鼠辈偷偷摸摸跟着大爷,有胆子出来!”七阎罗身体虚弱,却还凭着之前的威风对着刚刚发出声音的方位大声喊了一句。
七阎罗运转内力完全忘了自己受了重伤,准备应付可能到来的一战,他抬脚将脚边一块小石子踢向刚刚那个他怀疑有人的方向。心想只要来人不是中天位高手,自己就可能有机会逃走。
“嗷…”一声悚人入骨的虎啸响起,一只体型庞大的大虫从一棵一人合抱粗的树旁探出头来。
它的头就仅仅比藏身的树干小一上圈。大虫侧着脸,用铜铃大的眼珠看着七阎罗,而后半截身子还藏在树后面。
七阎罗见遇到这么大一只老虎顿时有些慌了,毕竟现在是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
若没有断臂,按他的个性拼死也要剥了这只老虎,只是现在他缺了一只胳膊,赤手空拳对付不了眼前这只老虎。
老虎可不会知道七阎罗在想什么,它慢悠悠摇着棍子粗的尾巴从树后面懒洋洋走出来。灰红色的毛皮上一条条黑白相间的条纹在只有黄色或绿色的树林里格外刺眼。
七阎罗正打算转身转身逃跑,可还没抬起腿,就看到那老虎对着自己把头一沉,两只耳朵向后竖,试探性的朝他那慢慢伸出前爪,警觉的盯着七阎罗,要是他敢转身逃跑就随时扑上去……
七阎罗这回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脸颊流下汗珠,心里略有紧张,虽然不过一死,但……
他这才知道在深山老林里独自面对一只百兽之王是一种什么感觉,他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一掌是绝对打不死它的,但它那脸盆大的爪子拍自己一下,自己绝对爬不起来。
那寺庙就在不远处的龙崖山上,可七阎罗他偏偏就在山下遇见老虎了。
七阎罗在这想跑也不知道怎么跑了。
老虎一点点向他靠近,还有十六、七八步远,七阎罗还没有到它的扑杀范围,它在慢慢拉进他们之间的距离,好一击必杀。
正当老虎越来越靠近七阎罗,而七阎罗正要待它扑上来同归于尽的时候,一连串响亮的山歌在耳边响起。
“诶呦啊,嘿哈!诶呦啊,嘿哈!诶呦啊……”十几声轻壮男子的人声宛如动听的仙乐。
知道附近有人,七阎罗心里的紧张缓解了,他小心点一步步往后退,不想因为动作过大惊动向自己慢慢靠近的老虎。
他决定放手一搏,赌老虎先杀了自己还是那些人先来。七阎罗估计那些人声就是附近龙崖寺上的和尚下山经过,他要在老虎扑过来之前向那些和尚求救,正好营造自己弱小的形象。
“救命!救命!有老虎啊!有老虎!就命啊……”七阎罗扯开喉咙生硬的呼喊,显然还不适应弱者的形象。
老虎听他大声叫喊,把头向上抬起警惕注视着七阎罗的一举一动。
七阎罗后退的时候却光顾着呼救和注意眼前对自己虎视眈眈的老虎,没留意脚后根的一根树蔓,一不小心被绊倒在地。老虎一下被他的动作吸引了,刹那间就冲了过去,连着两下跳过十七、八步的距离,张开血盆大口就疾扑向七阎罗!
七阎罗,慌忙之下用自己的左手拼命挡在面前,老虎的肉抓狠狠拍在他躯干上,他只觉自己好像被内力深厚的高手用运足功力打了一掌,顿时吐出一口淤血来。
他冷静的蜷起身体双脚拼命去蹬老虎的下颚,让老虎张不开口咬到自己。
可自己断臂处剧烈疼痛起来……
老虎张不开嘴,退后抬起一掌拍在七阎罗头上,将虚弱的他拍晕,正要伸嘴张口咬断他脖子。
“孽畜!休要伤人!”
一声中气十足的爆呵炸响在林间,一个精壮的赤膊和尚持棍劈来,一记势大力沉的劈棍打中老虎后胯,老虎吃痛“嗷!”叫一声,从七阎罗身上跳开,灵活落在七阎罗身后与赶来的和尚对峙。
老虎后颈毛上竖,被击打的左胯腿不停抽搐,它凶狠的咧开嘴,露出巴掌长的犬齿朝和尚低吼。
和尚剑眉怒竖,他一人先闻声赶来,众师弟一会就来。他将棍做探式,向老虎快速连捅三下,一捅虎鼻子,二捅虎眼睛,三捅虎头不中改捅为扫,扫中老虎脸。
老虎被他一激,向他纵身扑去,两只前爪露出利爪。
和尚收起棍子,迅速向一旁一滚,再起身跑到七阎罗身旁,把老虎从七阎罗身边引开。
老虎转过身来,尾巴往地面一扫,在原地转了一圈,重新对上和尚和晕在地上的七阎罗。
这时十七八个和尚陆续赶到,皆手持长棍,他们齐声爆呵,一个个跳来,用手中长棍或敲或扫或劈打老虎,老虎被如雨点般密集的棍棒打疼,往人群薄弱处一跃,冲出众人包夹,窜进山林。
和尚们见老虎被赶走就把七阎罗背上山。
待七阎罗醒来,眼见自己在一间破旧但干净的茅草屋子里,他想坐起身观察情况,却发现自己胸腔和腹部疼痛难耐。
这时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和尚走了进来,他想要扶起七阎罗让他靠在床头却被他拒绝了,小和尚仍笑盈盈的对他说:“施主,不要害怕,你现在在龙崖寺,我是这的小和尚元华,你肺腑受了内伤,要疗养几天。
七阎罗刚刚的确感觉的到自己躯干很痛,同时也发现自己右手断臂处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了。
“谢谢师傅。”七阎罗想了想用自己的左手向小和尚一拜,很不习惯的朝小和尚道谢。
小和尚,急摆手:“施主,可不是我救了你,是元坤二师兄救的你,你叫我元华就好了,元华是我的法名。等你伤好了再谢元坤师兄吧,现在好好在寺里养伤。”
七阎罗心想他不是已经告诉自己他叫什么了吗,只觉的眼前这小和尚痴痴呆呆,若是放到阎罗岛活不了多久。
小和尚喂七阎罗喝过粥后就走了。
七阎罗心里盘算着自己要怎么骗过和尚们,便随便想了个名字叫陈根做自己今后的名字。
夜里大师兄元回带着众和尚来对他嘘寒问暖,个个都十分热情,让七阎罗感到有些不适应他们这种热情。只是他们只问过他名字就没询问他其他事情了,这让七阎罗有些出乎意料。
待夜晚了,和尚们都去睡了,元华小和尚还没走时,七阎罗叫过他来,低声问他:“元华,为什么你们不问我哪里来,这手是怎么受的伤?”
元华小和尚摸摸头,头上的戒疤还没完全好,他回答道:“大师兄告诉我们,相见就是缘分,英雄不问出处,陈施主你受了这伤,又出现在我们山下,说明我们是有缘分的,所以其他就没必要再问了,各人有各人的难处。”
说完,元华打了个困欠,向七阎罗辞去,自己回房睡了。
七阎罗在寺里待了几天,凭借他当初的深厚内力方才可以下地路。
他几日来都几乎在寺中待着休养,发现这小小的寺里竟然有不少小天位还有他们的大师兄二师兄居然是中天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