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倾撒月光的田地里
向日葵又该朝向何方
每日的灼热朝阳
使用什么力量
搬转了葵
高贵的头颅
00 (01开始正文)
又到了该回家的日子,不知道父亲作何抉择?
林之下向窗外凝望了许久,直到眼前的世界变成模糊的黄色光团,才又提起笔来写下:不觉引谁黯然伤。
“吱-吱-吱--”
窗外蝉鸣不停。
素阳市的夏夜太是躁热,谁也睡不安稳。
全城黑压压一片,目光所及之处,只亮了林奕头顶上那盏昏黄的灯。
林奕趴在窗边眯缝着眼睛朝远处望着,大概是觉到了叼在嘴里的烟头快要燃尽时的热气,才回过神来,在窗槽上磕了磕烟灰,轻轻一弹。
烟灰和焦黄的海绵头一同从楼上坠了下去,一些星星点点的红光渐渐变得暗沉。
平素里林之下也是这样,每夜俯在窗边眺望关月村,那里是她小时候可以坐在葵田边自由畅想不会被打搅的故乡。
“今儿的写完了?”林奕听到了搁笔的声音,于是转过身来,面色凝重地问道:“那,明儿我也休息了,咱一起回村里看看你妈吧。”
林之下心头一颤,如同在悲哀的梦里惊厥,再也落不下一笔伤痛。
这句话是如此难得,以至于足足等待了十二年,整整四千三百八十天,一颗滚烫的泪珠悄无声息地滑落进她弯起的唇角。
街对的老柳把从关月村匆匆赶来的微风送至她的面庞,干涸的泪痕像枯竭的古老河床,记载了林之下这八年来的辛酸——
01
曝日下的左江市到处都是些刺眼的颜色,此时关月村的向日葵大概都抻直了脖子死死地瞪着太阳,而城区里必然没有这样的景象。
一处用两面残破不堪的红色砖墙紧紧挤成的窄巷里,三个人像蠕虫一般挪动着,最前头是一个穿着二股筋和大裤衩的肥胖中年男人,后面跟着风尘仆仆的林奕和林之下。
窄巷里只有五六户人家,尽是些腿脚不便不常出门的古稀老人。有一家姓刘的老人早跟着子女搬去了其他地方,老旧的房子外墙已经坍塌下来,断垣后的院落却还比较干净,不像长久没人来过的样子。
走到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前,领头的中年男人停下身来,给身后的林奕指了指,说:“呐,就是这里啦,你们自己看看吧。”
铁门只有一人来高,半掩着露出一道缝隙。
“大哥,你这房子也太破太小点了,再便宜点呗。”林奕以极微小的幅度摇摇头。
“啧,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嘛!我这还要的多吗?别人家都一个屋头租好几家,你单租我才要你六百一月,你上哪能找到这种好事情啦?!”
林奕还想说什么,中年男人不耐烦的摆摆手,“好啦好啦,你不要再说啦,就这个价,你住不住?我又不是找不到人租了嘛!”
“好吧,大哥,六百就六百。”
“那好啦,先交一千押金吧。”
林奕眉头一簇,咬咬牙又叹了口气,说:“行,大哥。”
林奕从上衣内兜里拽出一个满是褶皱黑色钱包,口袋里的线头夹在了钱包的拉链缝里,半天没有弄下来,气得他使劲一扯,“刺啦”一声内兜裂开个大口子,钱包“吧嗒”掉在了地上。
林奕捡起钱包来展开,舔一口大拇指,从里面捻出10张潮湿的大红钞票,钱包倏然瘪了下来。
中年男人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林奕的手,喉结快速地动了一下。
从林奕手里抢过这沓钞票细数一遍,中年男人把夹在耳后的烟头取下来猛嘬一口,鼻孔里直直地喷出来的烟气熏在林之下脸上,呛得林之下一咳嗽。
“嗯,钱对啦,进去吧,不要把我房子搞坏了啊。”男人说完转身离开了小巷。
“呸!就你这破房子,还轮得上我搞坏?”,看到男人全然不见了踪迹,林奕才敢低低地骂上一句。
一推大门,碎末般的铁锈全粘在了林奕手上。
狭小的院落里斜扯着一根晾衣绳,一床染满尿渍的被子还在上面挂着,被子上全是灰土土的尘埃,墙根下冒着几丛杂草,空荡荡的狗圈里散发出恶臭的味道。
推开正厅的门,林之下随着林奕走进屋里,没想到家里的陈设还算是干净,比院子里强不少。
两人把大包小包全甩在那个断了一条腿的沙发上,忙前忙后收拾地差不多了,林奕挽起袖子走进厨房,问了一嗓:“你平时中午吃啥?”
林之下没有回答林奕的话,独自走进卧室,锁上了门。
02
厚绒的窗帘把洒来的阳光筛成面粉般细小,落在林之下惺忪的睡眼,林之下揉揉眼坐了起来,抬头看到墙壁上的表,已是两点多了。
客厅里已经收拾得窗明几净,有了点家的样子,反射着刺眼白光的玻璃茶几上用水杯压着一张一百元的票子,家里静悄悄地没有声响。
把钱掖进兜里,林之下背上空无一物的书包走出家门。
任她怎么使劲,那两扇生锈的铁片也扣不在一起,她只好用挂在门后的自行车锁拴上了大门。
虽然同是夏天,天气却并不十分炎热,赤日的光线慵懒地铺装在地面上,有几处暗淡的阴凉之地,是被浮悬在半空中的云拦截了光的轨迹。
左江城最知名的高中学府明向中学,单是门庭就显着高贵阔气,匝道两旁的花池里更满是盛开的金鸡菊,校园里四处飘溢着夏木的香气,几只黄蝶拢翅在丛上凝着。
关月村的向日葵田,也是这样灿黄。
随着拥挤的人潮不断地涌入学校,叫嚷声越来越大。
贴着大红喜报的十来板又窄又矮的公告栏被围得水泄不通,林之下被人堆扔在后面,只能看着人家黑乎乎一片攒动的后脑勺。
“嘿!你叫什么?”
前面一个衣装阔绰的陌生男生忽然转回头来问她。
“说呗!我帮你找啊。”
林之下假装没有听到,偏头看向别处。
男生一瞟白眼,嘴角耷拉下来。
正巧这时,一个挎着红绶带的女学生从不远处向林之下小跑了过来,边跑边激动地喊:“之下?是之下吗?”。
“晓晓姐?!”
“啊呀,之下,我听我爸说你考上明向啦!我今天专门来等着你的,在关月村过得怎么样啊?”
陈晓抚起林之下的两臂,仔细端详着她的面容——两弯细眉如梅枝挺峭,一双清眸如珍珠剔透,一米七来得身高,在同龄女生中尤为出众。
没想到三年未见,妹妹已出落得如此亭亭玉立。
看罢,陈晓刚想继续和妹妹聊写什么,却发觉前面有个男生一直朝这里在看。
“看什么看!”
说着陈晓把拳头举起来狠狠地晃了一下,男生这才转回头去。
“我的林妹妹哟!几年不见真是长得太漂亮了!你是不是看不到名单哪?姐姐当年来的时候也是这样哟,根本凑不上去啊!快跟来姐姐来吧,姐姐帮你找。”陈晓兴奋地抓起她的手跑进办公楼。
楼道里的气温要比外面凉爽许多,好像将她和陈晓置身于一个与刚才完全迥异的世界。
两人七拐八拐,停步在一个办公室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