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高悬于顶,陈羽书独自漫步在一条僻静幽深的巷子之中。
他抬头望了一眼月亮,依旧是那么纯白无暇,超脱于世间一切,此刻陪伴着他,却是令他心里,更感悲凉。
镇子里的一切还是那么熟悉,熟悉的巷子,熟悉的气味,唯一陌生的,却是他自己,他越来越不明白自己心里到底想要什么。
他尝试幻想了一下将来,可到了最后仍是摇了摇头,长叹一声。
“我真的……只愿做个井底之蛙吗?我难道真就这么愚蠢吗?”
他扪心自问,终究得不到答案。
一路上苦苦沉思的陈羽书,不知不觉中走回了客栈,他站在门外,平复一下内心情绪,然后推开门走了进去。
刚进门,就看见他娘捧着张老三的那把虎啸刀,左瞧右看,嘴里还时不时发出称赞。
接着她站起身来,拿着这把大刀挥舞了起来,辗转腾挪,动作潇洒自如,倒还真的有几分练家子的模样。
陈羽书看得目瞪口呆,他吃惊地问道:“娘,你这是?”
掌柜舒展完筋骨,痛快的呼出一口气,把刀放到桌上,扭了扭脖子,得意洋洋地道:“怎么样,被吓到了吧,没想到娘也会武功吧。”
陈羽书实在有些吃惊,吞了一口口水,刚想继续发问,肚子却不争气的叫了起来。
“饿了?来来来,娘给你留了几个馒头,还有几碟咸菜,你将就着吃一下。”说完,掌柜就跑到后厨端菜去了。
陈羽书摸着自己的肚子,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一想也是,这一天里除了早晨喝了一碗粥,其他时间也没空吃东西,今天实在是发生了太多的事,好不容易回来了,肚子总算想起来该叫了。
“来来来,赶紧吃,赶紧吃,小心别饿坏咯!”
掌柜刚把菜放下,陈羽书一手各拿一个馒头啃了起来,吃相甚是难看。
“你慢点吃,别忘了吃菜,馒头还热不热?”掌柜看着儿子粗鲁的吃相,笑容满面。
“娘,你刚刚使的是什么刀法啊?怎么以前从来没见你使过?”陈羽书一边吃东西,一边口齿不清地说道。
掌柜嘿嘿一笑,得意地说道:“娘这套刀法,可厉害咯,当年娘闯荡江湖的时候,靠着这套刀法,征服了不少男人呢!”
陈羽书闻言,赶忙把嘴里的馒头全咽下去,问道:“真的假的啊,为什么你从来没说啊?”
掌柜白了他一眼,接着嘴里又切了一声,愤愤不平地回道:“你问过我了吗?娘的事情你关心过几回啊,你还不是成天跟人镇长家,林慧那妮子厮混,娘想跟你讲,那你也得愿意听啊。”
“哪有这么严重啊,不至于不至于。”陈羽书盯着桌面,假装夹菜,语气显得颇为无辜。
“你呀,还不是嫌你娘又老又啰嗦!”掌柜环抱双臂,撇过头去,说话嗓门又大了几分。
“好好好,我错了,我就是想问您,刚刚那套是什么刀法,瞧瞧您现在说的……”
陈羽书说话声音戛然而止,是因为看到他娘突然回头瞪了自己一眼,瞬间被吓得后背发凉,急忙啃了几口馒头把嘴堵住。
“娘这套刀法,名叫寡妇刀!”掌柜刻意在最后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果不其然,听到这名字的一瞬间,陈羽书又是一脸迷茫。
别人的招式名字要么文雅,要么霸气,怎么到了自己娘亲这里,居然还硬生生冒出来一个“寡妇刀”,难不成自己的父亲,就是被这套刀法活活斩死的?
陈羽书不敢乱想,连忙晃了几下脑袋。
掌柜见陈羽书这番神情,颇为不悦地喊道:“诶!臭小子想什么呢?”
“娘,这套刀法的名字,是你编出来唬我的?”陈羽书失笑,他当然不相信世间会有这么一套刀法。
掌柜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直接站起身,伸手就要把桌上的碗筷给收拾了。
“别啊,娘,我这还没吃完呢!”陈羽书赶忙把桌上所有的饭菜围在身前,嘴里边还不忘说着好话。
“娘,您今天可真威风,那张老三跟杨冰打得这么厉害,您都不害怕的,真是女中豪杰。”陈羽书小脑袋瓜一转,觉得还是拍马屁实在,不出所料,娘亲收菜碟的速度放缓了许多。
掌柜本来也就没生气,只是装装样子吓唬一下自己儿子,此刻板着张脸,说了一句话,竟差点吐陈羽书一脸吐沫星子:“不是不怕,是不用怕!”
“为何不用?”陈羽书问道。
掌柜拍了拍自己儿子的那颗小脑袋,语气激昂地说道:“咱这里是什么地方,福祉镇啊,属于人家重阳城的管辖范围,他们能在这里生出多大事来,而且你也看到你娘我的本事了,我会怕那个张老三?笑话!”
陈羽书半信半疑道:“那群魔教的人,我看他们那些人的样子,也不像是会怕重阳城啊。”
“不怕?那他们就带这么点人?要是真不怕,弄一大队人马过来把这里铲平了岂不是更好?”掌柜坐在板凳上,大大咧咧地翘起了二郎腿。
“咱这里原来这么好啊。”陈羽书逐渐喜笑颜开。
“那可不是,娘当初可是好不容易挤进来的户口!咱这里啊,不仅山灵水秀,而且平日里来镇上的那些人啊,各个都是有钱主,咱们生意又好,光是赏钱都挣了不少了,所以说啊,咱娘俩就安安心心,踏踏实实地住在这里,住上一辈子,哪也不去了。”
掌柜最后的一句,值得玩味。
陈羽书怔住了,渐渐开朗的心情顿时又变得苦涩起来,他不知该如何回答,心中却突然冒出一个疑问,无论如何,必须说出来。
“娘,你觉得我是个井底之蛙吗?”陈羽书的声音没有丝毫颤抖。
“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掌柜看着自己的儿子,眼神中满是关怀。
“您只需回答是与不是。”陈羽书再次说道。
掌柜望着儿子那副认真的神情,似乎觉得他长大了不少,于是会心一笑,欣慰地说道:“井底之蛙有什么不好,呆在井底,呆的心安理得,纵使出不去又如何,拥有属于自己的一片小小天地不好吗,何须要看人脸色,别人说你见识短浅,就任由他说去呗。”
“可我不这么想啊!”
陈羽书起身,大声说道。
掌柜坐在原位,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的儿子,语气温和地说道:“是不是林慧跟你说了些什么?”
“我……”陈羽书哑然。
掌柜苦笑道:“林慧这个小丫头啊,长得漂亮就算了,还这么聪明,也不知道镇长那老头子怎么就能生出这么一个人中龙凤出来,真是奇了怪了。娘知道你喜欢她,不过你以后还是尽量离她远一点好,免得伤着自己。”
陈羽书心头一颤,然后倔强地回道:“娘,我不会放弃追求她的。”
“她太耀眼了,你与她在一块,只会相形见绌,别的孩子亦是如此,就是因为这样娘才想让你离她远一些。你啊,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这么自卑。”掌柜说完,起身拿了壶茶水,倒给了陈羽书。
她缓缓说道:“儿呀,娘问你,你想不想出去闯荡闯荡?”
陈羽书迟疑了片刻,尽管心中百般不确信,但仍是缓缓点头。
掌柜笑了,笑得很灿烂,她摸了摸陈羽书的脑袋,语重心长地说道:“只要你志存高远,你就不是井底之蛙,井底之蛙之所以躲在井底,是因为它认为世界就是眼前看到的一切,而你更像是那被关在笼子里的老虎,你知道外面有着更旷阔的天地,那才是属于你自己的天地。如今将你围困着的,是你自己的心,那颗自卑的心。”
“你现在还无法看清自己,整日沉浸在男女私情里,是不会有所成长的,你需要出去走走,抛开一切顾虑,去外面闯荡一番,你会有所收获的。”
这是第一次,母子二人交心。
陈羽书明白了,恍然了,在内心做出决定,不再迷茫。
他望着自己的娘亲,鼻尖有些发酸,他第一次真正有了想要好好孝顺母亲的想法。
陈羽书的母亲今夜褪去了往日里严厉的外表,此刻眼神中只有数不清的慈爱,她再度开口,嗓音温柔细腻:“娘当年闯荡江湖,也不知道闯荡了多久,要不是因为你,娘今天可能还在江湖上飘呢,今天看了张老三他们之间的打斗,心里面突然又有了当年的那股冲劲,可惜啊,娘老咯,只怕是力不从心了。”
她的言语中听不到任何一丝后悔。
“娘,谢谢您。”陈羽书没有哭,声音平稳。
陈羽书起初以为,自己的梦想就是当一名画家,娶一位林慧这样的漂亮媳妇,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可是渐渐的,他发现自己错了。
也许是沉浸在男女私情里太久,现如今的他,抛开自卑,学会自己看清前路。
“这把虎啸刀给你用,不过到了重阳城,记得要找个人超度一下张老三的亡魂。”
“娘,你知道我要去哪吗?”
“你想去太华山,那便去吧,到那里一切就全靠你自己了。”
聊了许久,陈羽书见娘亲打了个哈欠,便起身收拾了一下碗筷,洗好盘子,道了一声晚安,走上楼回房去了。
陈羽书走进房间,点上蜡烛,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张白纸,然后坐下磨墨,提笔作画。
他的画法,落笔时扎扎实实,没有任何多余动作,不似别人,喜好笔走龙凤,自以为是。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画作告成。
原本空无一物的白纸上,赫然多了头老虎,探出半个身子,正处在牢笼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