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家庄。
“少爷回来啦,少爷回来啦。”
黄府的老管家,一边走一边高声喊,老脸笑成了一朵菊花,领着一个二十五六岁左右的青年往大厅走。
青年身穿绿色公服,长相倒也过得去,比黄淮仁那一张胖脸好多了,但是唯有那一双眼睛,让人感觉非常阴冷,旁人不太喜欢被他盯着看。
他就是黄淮仁的儿子黄天勇,现任乐昌县典史。
别看是个不入流的官员,但是在乐昌县这一亩三分地上,那也是有极大权力的。黄淮仁在乡里行事毫无顾忌,也跟他有一定关系。
大厅里,黄淮仁听到管家的喊声,费力的从摇椅上坐了起来,脸上也露出了喜色。
“爹,这么急着找我回来,有什么事?”
黄天勇进门,脸色比较平静。他一向如此,黄淮仁也没在意。
黄淮仁摆了摆手,道:“那些事吃完饭再说,来人,摆宴席,为少爷接风洗尘!”
黄淮仁拉着黄天勇坐下,聊着家常,询问他在县衙的工作,下人们则是把家里所有好吃的都端了出来,摆了满满一大桌。
黄淮仁将一盘红烧肉端到了黄天勇面前,道:“天勇,这是你最喜欢吃的东坡肉,整整弄了一上午呢。”
黄天勇看着那盘东坡肉,脸色渐渐柔和,眼神看上去也不再那么阴冷。
他突然想起了小的时候,那个时候黄淮仁还没那么胖,每到逢年过节,都会亲自给他做上一盘东坡肉。
他特别喜欢吃,每次都把自己吃撑了,然后黄淮仁又去煮一碗酸汤给他解腻。
后来,他慢慢长大了,到县城里读书,吃得东西多了,就不那么爱吃红烧肉了。
母亲去世以后,他回家的次数更少了。就算回,也是因为钱花光了,回来拿钱。
再后来,黄淮仁花了不少钱,又托了不少关系,让他当上了县衙的吏员,回家吃饭的时间慢慢就变少了,父子两人吃饭的时间,更是屈指可数。
他都快忘了,曾经那一碗最渴望的东坡肉,是什么味道。也忘了,黄淮仁其实不仅变胖了,也变老了。
不管黄淮仁对外人怎么恶毒,怎么丧心病狂的捞钱,但是对他这个儿子,却始终如一。
黄天勇轻轻夹起一块东坡肉放进嘴里,闭上了眼睛去品尝。
好一会,黄天勇才开口道:“还是这个味道。”
黄淮仁顿时眉开眼笑,道:“那当然,佐料都是我亲自放的,火候也是我在旁边盯着,肯定错不了。”
两人谁都没提正事,因为不想破坏这难得的温情。
这一顿饭,整整吃了一个时辰才结束。
酒足饭饱之后,下人又沏上一壶好茶,,父子俩移步到茶几边,开始说正事。
“天勇,你一定要帮我抓到那个贼,他偷了我一箱金子,那是你爹我多年的积蓄,一下子全没了,一根都没给我留。”
“还有前两天的土匪,抢了咱俩的粮和马,还把咱俩三个奴才给杀了,这个仇要是不报,别人会以为咱们黄家好欺负。”
黄淮仁喋喋不休的说着,但是黄天勇却一言不发。
等黄淮仁说完之后,黄天勇才开口。
“爹,要我说,算了吧。”
“你说什么?算了?咱家就这么白给欺负了?”黄淮仁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儿子。
黄天勇劝道:“爹,今时不同往日了,这两年天灾不断,朝廷还不断地加收税银,现在到处都有人造反,土匪更是不计其数。”
“今年年初,漕贼李魁奇率领一百多艘水船围攻广州府新安城头,然后用诱敌之计把守城的官军引出城去,杀得官军丢盔弃甲。”
“若是在平时,区区几个小贼,孩儿肯定会将他们抓回来,但是现在不行了。”
“广州府尚且被围攻,我们小小的一个乐昌县衙,就那么点官兵和差役,不被土匪围攻已经算好了,现在哪里还敢出城剿匪,爹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黄淮仁懵了,他以为儿子回来肯定能帮自己把金子追回来,顺便把那贼和强盗抓回来,抽筋拔骨,让外人看看得罪黄家的下场。
但是没想到,黄天勇居然会说出这么一番话。
“这么说,我的金子和粮食,马,就这么算了?”黄淮仁显然有些难以接受。
黄天勇点了点头,道:“不算也得算,现在外面是越来越不安全了,孩子回来,已经是冒了不小的风险。”
“孩儿这次回来,就是想告诉爹,最好尽快变卖家产,跟我住到县城里去,那里有城墙阻挡,还有官兵把守,至少比在这里安全一些。”
“不可能!”
黄淮仁激动的站了起来,指着四周道:“咱们家花了三代人的努力,才有了如今的家产,你居然要我变卖搬走,绝对不可能!”
随后,黄淮仁又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过于激动,怕引起儿子的不满,于是又坐了下去。
“天勇,这些家产是我的命根子,要是家产没了,我也活不成了。”
“况且,这附近没听说过有什么大股土匪,咱家的庄子有那么多人,只要砌上高墙,给家丁都发兵器,让他们好生操练,谁敢来打?”
黄天勇皱起了眉头,道:“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怕就怕有人聚集大股土匪,到时候想走就晚了。”
“爹,你就听我一次吧,家产没了可以再挣,儿子在县城也置办了不少产业,肯定不会让你受委屈。”
“别的事都可以听你的,唯独这件事不行,如果要我搬,我宁愿死在祖宅里。”
黄淮仁的强硬出乎黄天勇的预料,看样子,说是说不通了。
黄天勇深吸了一口气,压制住心里的不耐烦,道:“既然不走,那你就别吝惜钱粮,多招些家丁护院,在庄外筑起高墙,这总行吧?”
黄淮仁还是有些不情愿的道:“咱家的粮食,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黄天勇瞪起了眼,气得转身就想走,此人要不是他爹,他早就甩袖子走了。
黄淮仁见儿子真的生气了,急忙道:“我招,我招还不行吗?”
黄天勇黑着脸道:“我不能在家里待太久,现在县太爷都已经焦头烂额了,我必须得赶快回去。”
“你一定要按我说的做,如果事情真的不可为了,你就带上值钱的东西到县城找我,千万不要舍不得家产。”
“这就……这就要走了?”
黄淮仁有些舍不得,但是又没办法阻拦儿子回去办差,于是吩咐下人准备了许多东西,装了一马车,让儿子带到县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