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惊心胡闹过后,赵风歌倒是甜甜地酣睡于马车之中。而此时此刻,赵无涯的醉意非但已然全无,更是惊出一身冷汗。他上前询问怀莫尘:“方才公子为小女号脉,这莫不是……一种病?”
怀莫尘心感好笑,他也是头次听闻,发酒疯算得一种病。
“赵先生勿要过虑,赵小姐只是酒量着实不佳,以后还是让她滴酒不沾为好。”
赵无涯听罢脸上一阵尴尬的苦笑,而莫行听闻却感觉自己的脸火辣非常,好似自己给了自己一巴掌一般。
“只不过,”怀墨尘继续道,“这酒后戾气颇重,劲力极大,实乃是体内的灵根作祟,赵小姐倒是天生与玄门有缘。请问赵先生,平时赵小姐也会像酒后这般怪异吗?”
六哥说得还真是客气,我看是天性所致,哪是灵根作祟,莫行心下言。
“这倒是没有……”
“那也真是奇了,不知吃好酒是开了什么机扩,仿佛这酒是引出灵根力量的药引子一般……”
怀墨尘似是自言自语,说着说着,他自手中羽扇上取下一片白羽,在白羽被取下的瞬间,羽毛上便被上了个好看的绳结,顿时变为一枚可佩带之物。他将白羽吊坠交入了赵无涯手中。
“若是赵小姐年满二十之前,想赴玄门修行问道的,可凭此物上白余山,无需通过任何考试便可入白余外家修行。”
听罢,赵无涯双手奉羽向怀莫尘行了一大礼。心想着,如此仙缘奇遇也是万中无一,只是是否前去,全凭歌儿日后大了,自作主张便是。他虽喜爱游历山水,也心向奇妙旅程,但他是他,歌儿是歌儿,他定然不会将自己的愿望强加于自己的女儿身上。但仙家修者的这般抬爱实是拒之不恭,于是他便庄重接下,心中的感激之情也确是不假。
当赵无涯再直起身时,便瞧见一旁呆坐着的莫行,只见他右手下意识的摸着左手腕的伤口之处,来回摩挲,原先脸上的泰然神情全然消失无踪——赵无涯心中实在过意不去,便走向莫行,同他说话。
“今日小女所行之事,这般……哎,实是赵某疏于管教。若是莫公子不弃,之后无论何时,若是想念这风歌醉,或是想喝别的酒,都可来白虎国烟波酒楼,好酒好食,随意取之。”
赵无涯此般言语恳切地紧,略微让莫行在心中默默记下。莫行倒是无丝毫记恨赵风歌的念头,反而对着出其不意的小猪丫头顿生好感:虽说她酒后撒泼得厉害,却也透着一股机灵劲儿,一股好玩的劲儿。
“多谢赵先生。”莫行听完赵无涯的话语,便尊敬地起身,回答他:“实不相瞒,现下肚中酒虫已然醒了……”
“老七!”
还未等怀莫尘阻止,赵无涯却先一步开口大声笑了起来。只见赵无涯将莫行的手携起,两人快步移出驿站之外,边说边笑着,去货车上卸酒痛饮了。余留怀莫尘一人,只能默默摇头,信手一挥,现一书卷,依窗看着……
直到翌日,赵风歌懵懂地从马车中醒来,掀开车窗帘子往外看,只见日出光芒洒在这如痴如醉的二人身上,赵无涯与莫行依旧是端着酒坛子,全然无一副初遇之人的模样,像极了多年的好友一般,畅谈的酒道,人生之道,甚至于天之道……
赵风歌并不知道那天的记忆会在赵无涯和莫行两人脑海中停留多久,但她却是久久无法忘怀。直至今日翻开《无涯游录》,看册子上一页页地行文记述当日的情景,赵风歌却像是回到了过去那般。
那日的日出之红,犹如今日的夕阳余晖一般。
那日的驿站高篱,犹如今日的沉园阑珊一般。
那日莫行开心的笑颜,如同今日莫行看着她笑的脸一般。
那日父亲眼中的神采奕奕与放声大笑,今日却是再也听不见了……
“风歌,风歌……”
赵风歌感觉到有人在唤她,她抬起头,她看到了莫行的脸,自己依然是泪眼沾湿满衣襟。
回过神来,赵风歌才发觉她的这一段回忆,已过好久,顿时觉得自己失了态。
她用手抹去脸上斑驳的泪水,索性她今日并未多施粉黛,不然现下这幅模样,定然又给了莫行嘲笑她是小花猪的机会。
这时,那带着白纱帷帽的白衣公子轻咳一声,彻底将还有些懵的赵风歌拉回现实。她这才想起来,这本书册的出现定然是不会平白无故。
“两位见笑了。”她恢复了下情绪,正了正声道:“多谢二位将这第三十三卷今日带给风歌,实是诸多言语都感激不尽。只是风歌有二事不明——一来不知此册是从何处得来?二来想请问,如何才能将它归还与我?”
听闻赵风歌的问题,罗衣欲开口回答于她,不料那一直不语的白衣公子倒是先开了口:
“早闻罗衣言,说赵小姐少时便机智果敢、心思细腻,怪不得连高高在上的幽山赤冶君也着了小姐的道。”
此话说的甚是刁钻,借着赵风歌来踩低嘲讽莫行,一旁的莫行虽还是那副清冷的嘴脸,但赵风歌心中却是替他有些气的。
“赤冶君生性洒脱,为人不羁,实乃是真人真语。不知公子又是何方高人,不肯以真容示下?”
好个伶牙俐齿又不服输的小姑娘,难怪能将在阴谋弥补的朱雀都城站住一席之地。白衣男子心下想着,便对着赵风歌说道:
“在下是何人不重要,如何得到此卷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赵小姐要定了这册子,而我想同小姐做一笔买卖。”
赵风歌听闻之后,心中不禁感叹此人着实难以对付。她瞟了一眼罗衣,只见罗衣面无波澜,她心下便知,罗衣早知白衣公子要与她做交易之事,而且完全是站在他那边。
此时赵风歌心中,一直一来一种类似动物的危机预感阵阵泛上心头。不知为何,她有种身在一种猛兽虎视眈眈的凝视之下一般的感觉,虽不的见,但她感到那白纱后头,那男子正紧盯着她,用眼神禁锢着她。
她忽然有一种警觉,内心深处有一股声音在告诉她不要与此人多有接触,但她的情感又再告诉她,这册书卷必须要拿到。
自父母离世之后,赵风歌整理父亲过往亲笔之物,唯独发现了这册三十三卷不见踪迹。那次与父母最后的旅程之中,在她印象之中未有见过这三十三卷,但依照父亲的惯习,便是会随身携带着游录笔记,但无论是父母的尸身上,还是当时随行车马之中都无此物。以防万一,她曾将白虎故居翻了个遍,确也不见丝毫踪迹。
之后三年时间,她多方打探父母当时遇难的隐情,却是全无线索,再加之这消失的三十三卷,总让她隐隐觉得,有什么蛛丝马迹便藏于这消失的书卷之中。
所以,这本册子,她的确是必须要,无论多危险她都必须要。
就在她刚下定决心,准备开口之际,莫行却在她之前,替她开了口:
“什么买卖?”
白衣男子听闻莫行之言,忽然轻笑一声,带着略微的得逞之意,接着便说道:
“若是赵小姐决心要做这笔买卖之时,便请独自前来寻木书院找我,届时我们再详谈便是。”
说罢他便起身,罗衣随后也跟着起了身,两人做扬长而走之势。
“等一下!”赵风歌立即站起并起声阻止,两人却依旧不停脚步。
忽有一声自赵风歌的耳内传出,是那白衣公子的声音:“此游录物归原主作为与赵小姐的见面礼,在下卖的内容并非此物,而是关乎先父母遇害的一些,线索。”
线索。
听闻此二字,赵风歌瞬间瞳孔放大,浑身一震,一下子跌坐在凳子之上。她用力支撑着自己,好让自己不要身体瘫软,神志保持清醒,不要被这突如其来打乱自己的思考。
她忽感腰身一阵温暖,只见莫行左手在她腰际一环,给了她能支撑自己的气力。她又见一壶新茶自己动了起来,对着她面前的空杯一倒,她便有许颤巍地拿起茶杯,一饮而尽。
一会过后,她便冷静了下来,气力也恢复了过来。
“我没事了。”赵风歌徐徐道。
莫行便将手放回,问向赵风歌:“最后他同你说了什么?”
于是赵风歌将那白衣公子对她传音入耳的话语一次不差地复述给了莫行听。莫行听言后一阵沉默,只是举起酒杯,将酒缓缓地往嘴里送。
赵风歌失去父母的这三年,莫行虽说是时不时来向她讨酒喝,实际却是常来看望自己,尽管嘴上他不说,但她却看得明白。三年来,莫行并非总是嘘寒问暖,但有他的陪伴好让她在陌生的太傅府中多生出了一份亲切感。她并不知道如何报答他,信他敬他便是她唯一能对他做的事了。
而如今,这白衣公子明显是就不想当着莫行的面提及诸多事情,要她单独赴约,她恐莫行担心,不让她前去……
“你去吧。”
当赵风歌脑中思绪飞散之时,莫行开了口,便是这么一句话。
“啊?”赵风歌怔怔地看着他,好似不信自己听见的话一般。
莫行一下便读懂了她的表情,似乎像解释一般地对着赵风歌言:“事关重大,我自是无法阻拦。但,那个男子,很危险,我确实担心。”
“那为何还许我迳自前去?”
“那人既是要同你做买卖,便不会伤害你,此次前去并无危险。但我怕他提出的条件会威胁到你。”莫行说着,放下了手中的酒,正色对着赵风歌继续说道:“适才你们尚未前来之时,你那罗衣姐姐身感不适,便是我暗中以灵力试探他二人。罗衣的样子你也见了,修为实与我差距甚远,而那男子,依旧能说能笑,似是无任何波澜。”
“所以说……”赵风歌说道,“他的修为甚高。”
莫行点点头:“且在我之上。”
“那你不认识他吗?”
赵风歌此问并非是随口之说。莫行在十二仙门修者之中,身份地位甚高,在众仙门之中的高手也大都彼此认识,或是至少知晓名号、特征、修习功法的路数。
“我并看不出——他隐藏的很好,我便是只能探知他已入自在境界,其他的一概不知,甚至连他的灵力五行何属我都无法洞察。确实相当诡异。”
诡异二字并非莫行的虚言,而是在他眼中最好形容那男子的词语。修行境界共分四阶段十二境,他两年破第七境已然是在云境界的高手,运灵力于眼,便观万物灵力流动,无论对方境界比自己高出多少都无法阻断他的观视。但那人,灵力深厚且沉稳如静夜一般,无论他灵力激荡,丢出多少块石头,都无法在他的水面之上激荡起一丝涟漪,着实有背于修行之道。因此,只能用诡异二字来形容。
“他多数出自世外修者一脉。”莫行边思索着边缓缓道出这一句。
赵风歌并未接话,修行于她而言,她似是一页白纸,零星有几点墨点于其上罢了。若是莫行说此人高深诡异,便是高深诡异,她需做的便是谨慎,再谨慎。
还不及赵风歌继续想,忽然莫行又对其开口,表情甚是严肃:“你二舅不是在寻木书院教书嘛,你自去之前先向他打探一二;择日你去书院寻那人之时,着你二舅寻他那位国师院修道高手朋友也与那日同一时间去寻他——若是事有万一,可保你一些周全。”
“好,我这就回去找二舅。”
说完赵风歌便起身要走,却又似是想起什么一般,停止了动作。
“怎么了?”莫行问她。
“你呢?”赵风歌说道,“你不走吗?”
“我去哪儿?”莫行又自举起酒杯,变换了脸上表情,反问赵风歌:“跟你回去做倒插门姑爷吗?”
他不提也罢,提起这话便是引来赵风歌一肚子气。
“你,你,你……昨日何为抱……送我回去?董伯伯石同都在,他们自会安排的!”
“我若是不抱着你走,难不成让其他送你之人被你咬着回去吗?”莫行回答,一脸戏虐。
“啊?我是又咬人了吗?”赵风歌忽升一丝紧张。
“嗯……”莫行极慢地说着:“没有。”
赵风歌哼了一声,定是昨日莫行又有个什么心血来潮,不与她说。
于是赵风歌便起身往着下去的楼梯方向走,临了还回头对着莫行说道:
“你今夜也别去长阳客栈住了,那儿住的人甚是复杂,你是修仙的稀罕人,没准他们多来打量你。木沉庄四层有我自己的间室,我着人安置成寝间,你便随意住着。然后还有酒,你需什么,便着人给你拿便是,我自会提前安排妥当……就是你别把我酒窖喝空,还得开门做生意的。”
“去吧去吧,还这么啰啰嗦嗦……今日城中传遍的你我之事,怕是落入你家老头耳中定是又得罚你。你还是少管我,多想想如何应对吧……”
莫行此言倒是唤起了赵风歌心中暂时忘却的,现下又上心头的一阵恐慌。他说的并不错,回府之后一番种种,她也必是得先想好解释之法。
“还不走?”莫行见赵风歌忽然伫立不前,便开口催她:“难不成还真的这么着急地,想做管家婆了?”
赵风歌听言满脸通红,嘴巴也打了结,这莫行真真是无赖的让她哑口无言,于是万般言语又化为了一个“哼”字自口鼻而出。扔下这个字,她便急冲冲地下楼,找董千金吩咐之前所言,有关莫行的衣行之事。
看着赵风歌这风风火火的背影,莫行又露出温柔的轮廓,心想着:她还是那个如小猪般的姑娘。
却又一会的功夫,他的脸色沉了下来,目光变为冰凉,眼睛如同附上了一层薄冰一般,望着东方,此时已是入夜之时,星点未上夜空,灯火却是通明。
他再次放下酒杯,站起,脚尖一点,整个人升入空中,笔直地朝着城东寻木书院的方向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