篆玉和周妈正在给昏过去的停眉上药,门吱呀一声开了,却是付蹊神色淡淡地走了进来。两人忙要放下东西行礼,付蹊摆摆手,示意她们不必,然后递过去几瓶看着很是精致的药瓶,低声道:“我拿了几瓶好些的药来,你们忙你们的,不用管我。”
篆玉和周妈奇怪地对视了一眼,也不敢说话,只好接过那些药瓶,看了上面写的名字用处,然后默默低下头继续帮停眉上药。
付蹊看见停眉满身血淋淋的后背,衣物已经剪下来,血丝糊拉地放在床头,很是吓人。停眉趴在床上,虽仍然昏着,却是眉头紧皱,嘴里发出轻轻的呓声,显然是痛的厉害。
付蹊看了一会儿,转身出去了。
门外,赵成正候在那里,付蹊问道:“顾三报官还没回来?”
赵成点点头,今天家里闹了贼,乱得一锅粥,他也看不出付蹊的神情究竟是不是在生气,只好陪着笑脸小心翼翼回话:“还没呢。”
“今天外头守夜的盘问清楚了不曾,这事他们可是要受罚的,必得给个解释。”
“盘问清楚了。”赵成道:“就是今天子丑交接的时辰,守夜的走到花园东南角,就看见一个人影窜过去,于是就喊起来了,那人可能吓慌了,接着就往北跑,然后就在暖云居找着了。”
“你说守夜的是从哪里看见的?花园东南角?”付蹊眉头一皱,好像心里那一个疙瘩忽然叫人解开了,蓦地透出光来,一切的不对劲、一切的怀疑,都有了依据,迎面而解了。花园东南角和他的书房就一墙之隔,若是一般盗取钱财的小偷,都知道要进门往里走,北面正房是一家之主住的,那里值钱东西才多,再不济先往北走一走再去东西两边厢房,住着爷小姐太太奶奶的地方,也有不少值钱的东西,怎么会进门就往西,以至于在花园被人瞧见,最后躲到最偏僻的暖云居去了呢?再想想那人搜身时身上什么财物也没有,周身的气度做派,也不太像混迹市井的泥腿子,夜行衣用料不错,行头考究且一应俱全,显然是惯犯,不像临时起意因穷困偷钱的小毛贼啊。
自己怎么当时不曾在意?方才他一心只想着太太是要借故发作刁难停眉,却误了大事,那书房里的东西……付蹊不敢再想,头脑嗡嗡的,只盼是自己多疑,猛地转过身道:“去书房!”
付家书房晚上是要落锁的,外头耳房还会有守夜的人。付蹊赶到书房,并没人出来迎,进去耳房一看,两个守夜的小厮竟弄了一桌酒菜,喝得酩酊大醉,人事不省。付蹊来不及和他们问责,转身冲进书房,果然就见里头的一扇窗被撬了开,在去桌下翻寻,那些记录恩科特奏名行贿之人名单的文书信件,还有调查礼部沈为荣边鹤梁等人早年罪证的卷宗,哪里还有踪影。
付蹊脸都白了,浑身冷汗直冒,这些东西若是让人拿去,给边鹤梁知道自己是在与他假合作,其实背地里却搜他的罪证,那边鹤梁势必会改换特奏名中的人选,待陛下看了,他付蹊就是欺瞒君上、结党营私、网罗罪名、陷害朝臣、行贿受贿十几条罪状,付家一家上下全都别想活了。即便往好了想,这些东西边鹤梁看不到,但那偷东西的人要是拿这个威胁于他,他也是一点法子没有的。
他太大意了,这些东西该好好藏起来才是的。
他转过头对赵成厉声道:“快!牵几匹快马,带人去京兆府把那贼人提回来,就说是我的意思,这人乃是家贼,我自行处置便好,改日再去给府尹大人致谢。记住路上不要让那贼人与任何人多说一句话,也不要让他与旁人接触,快去!抢也要把人给我抢回来!”
赵成鲜少见过这样的付蹊,吓得脚都软了,自知事态严峻,哪里敢耽搁,连滚带爬地就跑出去了。
付蹊深吸了几口气,这才稍微冷静下来,他在房中来回踱步,细细思索着对策,把各种可能都预想了个遍,已经想到了最坏的打算。电光火石之间,付蹊忽然想到了什么,叫了一声:“来人!”外面侯着的小厮赶忙进来,付蹊按住眉心:“你带几个人去暖云居,给我里里外外搜个遍,若是有公文卷宗,立刻拿了来回我,一张纸也不许漏了!”
付蹊腿有些发软,靠着椅子坐下来,心里既盼着能从暖云居把东西找出来,却又害怕他们真的从暖云居把东西找出来,他又想起上次寇停眉主动来到书房陪他喝酒的事,怎么想当时都像是有意要灌醉他的意思。他只觉得周身的血沸腾开来,气愤无处发泄,一挥手,把桌上的东西统统扫到了地上。
停眉再次醒过来时,背上已经包满了纱布。她才微微抬了一下手臂,就被后背的伤口牵扯地浑身一个激灵,嘴里也不禁吃痛叫出声来,守在床头垂着头打瞌睡的周妈被惊醒了,见停眉睁开了眼,不禁喜道:“姑娘醒了?哎呀太好了,方才姑娘浑身滚烫,又醒不过来,我和篆玉吓得不得了呢!还在二爷在这里,说挨了打发热是正常,还专门拿来了褪这样伤后热的药,叫化开了喂给姑娘喝。果然没一会儿姑娘身子就不这么烫了。”
停眉愣愣地把周妈这话消化了半晌,才明白过来,嘶哑着嗓子说:“付二爷来过?”
周妈点点头:“是呀!拿来好些上好的药。姑娘再见了二爷可得好好谢谢他,阿弥陀佛!真真是个心眼儿善的神仙菩萨,要不是他把姑娘从太太那里救下来,姑娘的命恐怕今天就交代在那里了!”
停眉有点发愣,半天才蓦地想起什么,慌张地要探起身子,却因为实在伤得厉害,又无力地跌到了床上。她忍着痛拉住周妈的手:“周妈,快,你去我梳妆台……”
话还没说完,就听咣啷一声,门被从外面一脚踹开,一堆下人呼啦呼啦涌进来,嘴上嚷着:“二爷的意思,让咱们来这里搜查!”接着就翻箱倒柜,四处翻找起来。
周妈仓惶地站起来,哭天抢地,叫嚷着问他们这是做什么,停眉意料之中地苦笑了一声,颓然地垂下手去,哑着嗓子对周妈道:“周妈,让他们翻吧。”
“二爷!二爷!找着了!找着了!”门外的人大呼小叫地跑了进来,满脸是办好了差事的喜气,手里捧着付蹊要找的东西。付蹊近前去,仔细翻看了一遍,然后长舒一口气,如释重负又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他眼里已全是狠厉,抬脚就往暖云居奔去。
付蹊的脚步很急,鼻息间喘着粗气,难怪他从刚才就觉得不对劲,这个寇停眉他更是觉得不对劲,呵,原来如此。还真叫太太说着了,这才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想不到他付蹊聪明一世,这回却昏了头,险些葬送在一个女人手里。这毒妇平日里看着不声不响,没想到原来是个闷声干大事的,都说最毒妇人心,这女人真是够毒啊,他今天才算是见识到了。
一开始在上房审问的时候,付母没叫人去搜暖云居,付蹊知道那是因为付母自己心里有鬼,也觉得寇停眉和人私通这事说不过去,若真叫人去搜,又什么都没搜出来,岂不是更定不了停眉的罪,还要折损她自己的脸面。付蹊也没再提议叫人去搜,这原是他对停眉的一点翼护,他心细,又对停眉留了些情,因此担心这付家本来不喜停眉的人就多,若是借此栽赃陷害,停眉更是有口难辩,反倒会害了停眉。他知道寇停眉深居简出根本不认识什么外人,人又那么一本正经的,断然干不出这样私通的事儿。可是他是真没想到,他这一点好心一点信任她全给他辜负了,而且是拿去摔在他脸上、掉到地上她再狠狠踩几脚的那种作践、那种辜负。
这么想着,付蹊掐死停眉的心都有了,去暖云居找她算账的脚步也就愈发快起来。他是真想问问这个毒妇,到底为什么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