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温文尔雅,一生奉中庸之道,低调谦逊。有的人,自恃才高八斗,不可一世,恨不得向世人炫技。
周子方,实无庞统之才,却有凤雏之傲。他其实不是那种不可一世之人,而是没多大本事却满心怀才不遇的忿懑,终日怪天怪地,怪无人赏识,自己又觉得高人一等。他当然知道自己肚子里真正的本事是不足以做真“凤雏”的,可是他肚子里的坏水就比真本事要多得多了,但毕竟歪门邪道也是自己的本事。过分逞强好胜驱使他心**计,既然难做真凤凰,那想方设法也要攀龙附凤。
这位“海上凤雏”先是密会了十多位名不见经传的船长。这些船长,有的是杀了人逃到海上做了海盗;有的是原船长被抓,自己溜出来自立门户;有的是见海盗能吃香喝辣,为了生计就跟风下海……都是些实力弱小,又想着发财的主,所以一心想加入一个大势力旗下分一杯羹,而且还得是较好的羹。于是,他们的心理就被周子方拿捏得死死的。周子方告诉他们,他有计谋可以让吴大年对他们青睐有加。这些船长一心想飞上吴大年这个枝头,就算成不上凤凰,怎么也得是一只雄鹰。
在这片强者如云的海域,海盗们个个不是猛虎就是恶狼,另外还有永乐皇帝大刀阔斧改良而愈发壮大的水师,纵观整个华夏之海,简直成了龙潭虎穴。弱小的海盗帮,前有穷凶极恶之同行,后有凶神恶煞之朝廷,在夹缝中生存,不得不活得“聪明”一些。
在周子方巧舌如簧之游说下,许多船长纷纷行动起来。周子方告诉他们,要想在吴门争取一个好席位,就得先过吴门军师这一关。于是,海盗船长们各出奇招,让司徒商关注,并会见。他们的目的是展示实力,且表忠心。而周子方的算盘,可没这么简单。
自从上了岛,周子方就已经着手布局了。所以这会,关于司徒商密会部分船长的不良传言,也传入了吴大年的耳朵。有亲信也开始在吴大年耳边吹风,劝谏督主提防司徒。吴大年本就喜欢混迹在赌场、酒肆和青楼,听里面的海盗们时不时谈论几句,七嘴八舌的,司徒商暗地拉拢多位船长而意在结党营私的流言在他耳边不断出现。如此一来,不多想才有鬼。
除了司徒商的流言,与之相随的,还有大家关于吴门排序的推测,以及各方能人的讨论。对于能人的讨论,最令人关注的几个人中,只有周子方是文人。
事实证明,周子方的布局还算成功。很快,吴大年就派人与他接触。最后,吴大年直接吩咐手下请他到一家青楼会面。
周子方一到包房,吴大年便热情相迎。礼貌做足,二人开始谈论正事。
吴大年首先表示了自己的担忧。他先对周子方讲述了近期的流言蜚语,随而说道:“司徒先生跟随我多年,我待他视如己出,他也是我门下之亲信。如今流言四起,也本该视之不见,坚信自己的兄弟。可是,这些天,司徒商行为怪异,而且这些事也一直瞒着我。老话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既然有流言,再加上他本身就有古怪,整件事都变得扑朔迷离了。这件事,还请周先生指教!”
周子方摸着下颚,若有所思,片刻回道:“司徒先生应该不是那样的人。传言司徒先生足智多谋,更有孔明之誉。我们读书人重忠义,司徒先生这样的贤才,自然有过之而无不及。我相信,他并非传言之中那样是为了结党营私。”
吴大年轻叹了一口气,说:“先生有所不知,我们海盗本就是不入流的匪寇,内乱和背叛都是家常便饭。司徒商有大才,可是这几年他居功自傲,怀才自恃,我们内部也是早有非议的。如今,他竟胆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和各方势力密会,这不是背叛是什么!”
周子方说:“督主不必过虑。只需要派个人盯着他,一旦发现他有不轨之心,直接抓起来就是。”
吴大年摇摇头,说:“你既然知道司徒有孔明之誉,就该想到,他这个人做事一贯谨慎,就算日夜盯着他也未必能够抓住他的把柄。”
周子方说:“也是,甚至还会打草惊蛇。”
吴大年为周子方添茶,并说道:“先生可有妙计?”
周子方恭敬地拿过茶,说:“在下不才,斗胆献策。”
吴大年说:“先生请讲!”
周子方施礼说道:“我们可以买通几个人,在人群中散布司徒商是受督主之命而与多位船长密会,这一说法。”
吴大年疑惑,问道:“此举有何深意?”
周子方解释道:“把司徒商密会船长说成是督主的指示,一来那些船长听到了就不会再信任司徒,他们的密谋也就不攻自破了;二来司徒也会急于向督主您解释,到时候督主恩威并施,正好打压他在帮中的威望,也展现了督主您的英明。”
吴大年听罢,点头笑道:“先生果然英才,我看,论学识和智谋,绝不在司徒之下!”
周子方连忙拱手,说:“督主谬赞,愧不敢当!”
吴大年则抱拳,说:“先生怀才却不遇,我愿为伯乐,特邀先生入伙,做我帐下谋士,共享荣华富贵!”
周子方拱手再拜:“督主,明公也!在下不才,定赴汤蹈火,尽周公之力!”
吴大年大笑,说:“我有先生,真如鱼得水,我吴大年也能有他曹孟德的威风了!”
二人将茶换酒,相谈甚欢,直至深夜。
酒到兴处,周子方也便开始了他的高谈阔论。
周子方问吴大年:“督主以为吴门这棵大树今后,该向何处开枝散叶?”
吴大年喝了一口酒,说:“地十魔头张扬这么多年了,也该有第十一人了!”
周子方笑道:“地十魔头掌控着这片海域将近一半的势力,无论是黑市,还是军事。他们纵横于四海,抢劫商船,吞并同行,斗战水师,同时还编织着海上最大的地下黑市。实际上,他们的主业并非传统海盗的打家劫舍,也不是简单的走私。他们的大生意是做中间人,联络内地和各个海盗的中间人,甚至还是水师和陈祖义的中间人,也就朝廷和海上霸主的中间人。这样的角色,让地十魔头拥有比较稳定的生存环境,以及十分庞大的财富资源。”
吴大年说:“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想要挫一挫他们锐气。他们捞这么多好处,让我们这些人活得艰难,我们岂能坐以待毙!”
周子方说:“督主高瞻远瞩,果然王者气概!不过,即使地十魔头这样的角色,也还是大有失蹄的风险。从当下海上种种迹象来看,风向已然偏向了另一方,这片大海活得更聪明的人——假五魔。他们接受了朝廷的招安,成为了水师的代理。明面上打着大明水师的番号,暗地里和地十魔头争夺黑市的市场,而且他们依旧做着海盗的勾当,却享受朝廷的庇佑。假五魔,才是海上最聪明最安康的角色。”
吴大年脸色变得些许凝重,他看着周子方,说:“你想要我学假五魔,当水师的所谓招良提督,做朝廷他老朱家的走狗?”
周子方说:“督主,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陈祖义。鲛王陈祖义已经下了南洋,夺了渤林称王,甚至有意公然称帝。我们现在要拉拢诸多能人志士,建立一个强大的吴门。称魔是必须要做的,招安也是一个明智之举。”
吴大年陷入了沉思,少顷,举起一杯酒一饮而尽,缓缓地说道:“至于是要做第十一人,还是第六人,容我再想想……这种事,还是得深思熟虑才行,是吧……”
周子方见他如此,笑了笑,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转了一圈,吞吞吐吐地说:“督主,在下醉了,口无遮拦,让您见笑了!承蒙招待,就此告辞,我得去醒醒酒了!”
吴大年赶紧去扶,并令人护送。
就此,二人别过今晚,相约明日再会。
周子方走后,一人从房中内间走出,竟是司徒商。原来,司徒商一直躲在里面监听着一切。
吴大年示意司徒坐下,呵呵一笑,说:“这个周子方才华还是有的,只是他这个人我就不太喜欢。圆滑过多,恃才过头,令人讨厌。”
司徒商微微一笑,说:“就不知道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是为了排挤掉我成为吴门首席军师,还是另有阴谋,为了知道他的目的,我们都必须将计就计。”
吴大年说:“小商,你觉得应该怎么安排他好呢?”
司徒商想了一下,说:“主公,明日你重金聘他为右军师,采纳散布传言之策。我倒要顺水推舟,看看他还有什么伎俩没有使出来。”
吴大年说:“把他一下子提到仅次于你的位置,也太便宜这小子了吧!”
司徒商笑了笑,说:“这种人就得捧杀,当他跌回地下之时,就知道自以为是的恶果就是粉身碎骨。”
吴大年淡然一笑,说:“我们此次谋划吴门之盟,看来果然龙蛇混杂。”
司徒商说:“除了周子方,还有一人须注意。”
吴大年忙问:“是谁?”
司徒商回道:“赵小式。虽然他只是一个小人物,但我总感觉他并不简单。”
吴大年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那小子呀!我虽没见过赵小式,但我们的船曾经和他们打过一场,只是我派出的一小支队伍,他们就屁滚尿流的了。他早归顺于我吴门,就算是个滑头,也是个胆小鬼滑头,不足为虑。”
这头,司徒商却眉头一皱,心里始终觉得,事情不可能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