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小武赫在黄府学艺,说是学艺,前两年其实每天都是挑水砍柴,端茶倒水,并没有接触多少木工活。黄老爷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鞭打他们这些学徒撒气,每天府上的夫人会时不时还会呵斥他们,不过府上管饱饭,就这一点,他们这些本就讨饭过活的孩子们便感恩戴德了,哪管那些打骂。
这个世道,只要能活,忍辱偷生就是莫大的幸福了。老爷、夫人、小主子们还有管事的,他们只要管饭,打就打,骂就骂,打骂过后就连委屈的时间都没有,还得哄好服侍好他们呢!
一般来说,黄府的学徒都是两年做奴才,做得好之后才能用一年时间来当学工。小武赫任劳任怨,人又机灵,惹人喜欢,于是黄老爷提前半年就开始教他木工活。这半年时间,一直都是做取料、帮拿、粗磨这一类最基本的活。他算是很幸运的了,提前了半年,很多来府三年练就的依旧是皮毛功夫。做了半年基本活,小武赫也看了半年师傅们的做工,有一天黄老爷让小武赫上上手看看,结果一鸣惊人,小武赫直接做了个全套活,而且成品的做工还不太算差。黄老爷惊喜,笑着说,他没看错人!于是,小武赫正式上手,由黄老爷手把手亲自教授。
小武赫用一年的时间学会了做桌凳、打木柜、做屏风、打木床,等等。房建的大活黄老爷不肯传授,非要武赫签终身契才肯教。武赫也快十八岁了,他不傻,自然不会因为这门大手艺赔上自己的一身。他还要去找祖母和姐姐,他都想好了,学徒结束就带上她们去邻县,找一个地方做小木匠,也能安生地过日子。
辞别老爷夫人,武赫带着黄老爷赏的二两银子,匆匆忙地四处寻找祖母和姐姐。武赫只找到那个老大爷,从他口中得知了祖母在武赫去黄府第二年就病死了,姐姐卖身葬祖母,如今不知去向。这真是一个晴空大霹雳,武赫呆呆地站在祖母的坟前,许久,他忍不住了,当场跪倒在地,悲痛欲绝,泣不成声。
如今,只要一想到祖母那方简单的小坟,那块近乎腐朽的木头墓碑,还有那刻有“显祖妣武家太夫人陈氏之墓,孝孙武赫”这行歪歪扭扭的碑文。这块标名牌定是出自姐姐之手,她跟随父亲念过一些书,家里这些兄弟姐妹们就属她念的书多。抚摸着这些字,武赫向祖母叩头,痛哭着问询姐姐的下落。
人已矣,武赫又怎么可能从祖母那里得到答案!他回到黄府,跪求老爷夫人帮忙打听寻找,老爷开出了条件,要武赫再为黄府打工三年,包吃包住,还有薪水。黄老爷人脉广,肯定能打听到姐姐的下路,武赫也只好答应下来。
一年过去,依旧没有姐姐任何消息。很久之后,黄老爷带来一个噩耗,他告诉武赫,他的姐姐在海边得了病死了,是由黄府派去的人厚葬了她。那个时候,武赫脑袋一片空白,他还记得清清楚楚那段人生中最灰暗的时光。得知噩耗后,他很平静地回去干活了,面无表情,默默无言,切割木块,钻孔,镶嵌,雕花,上漆……一把木椅很快就打好了,井井有条,做工精美。然后,吃饭,挑水砍柴。到了晚上,他没去睡觉,而是继续打木柜。深夜无人,残月幽冷,乌鸦悲啼。他的眼眶终于决堤,泪流满面,奔涌不止。泪水蒙了眼,不能继续做活了,武赫已瘫坐在地,这一刻,他成了月下最寂寞最痛苦的人。
回想起来,武赫也终于知道为何写得一手好字的姐姐立了一块歪歪扭扭的碑文。泪水蒙眼后,他在木料上画的线也歪得不像个样。
此后,武赫一直闷闷不乐,只知道埋头做事,变得沉默寡言。直到有一天,他在一次契机下看到了一群师兄弟围而议论,无意间听到了关于自己的事,本来他是不愿听墙根的,但师兄弟们提到了他的姐姐,这就不得不关注了。于是,武赫躲在附近偷听一切。
一个师兄说道:“你们知道吧,武赫本来都出师了,可是为了寻找姐姐便又和师父签了两年的工期。”
另一个说道:“这个大家都知道。”
起先那个又说道:“你听我说完嘛,我要说一个你们不知道的事哩!其实啊,咱师父早就知道武赫姐姐的下落了,拖了个把月才告诉他。”
又另一个问道:“是不是师父心疼武赫,就一直不敢告诉他姐姐死了的噩耗?”
那个师兄笑了笑,后摇摇头,说道:“非也非也。我在一次偶然间偷听到了师父和师母的谈话。师父告诉师母,武赫的姐姐就在瑞安附近的海边,海盗袭击了她所在的村庄,女眷都被海盗给抢了。师母就说了,这件事要瞒下来,要么直接告诉武赫他姐姐死了,也好留下他做满两年的事。师父还说了,到时候我再告诉武赫,我们帮他姐姐葬了,说不定他还得感激涕零,再给我们做一两年呢!”
那些师兄弟个个惊诧,说道:“原来武赫的姐姐不一定死了啊!”
那师兄笑道:“那我就不知道了,被海盗抓了就只能生死由命。我看呐,也许是九死一生啊!”
武赫在暗处暗自咬牙切齿,含恨落泪。原来姐姐只是生死未卜,并无真实死讯,黄家的人骗了他,为了他们的利益。不行,他要离开这里,去海边,对,去海边找姐姐!
后来,他们就转移话题了,谈论着什么海上的传说,武赫本想就此离去,忽然听到“龙骨舟”的传说。据那帮师兄弟所说,大海上流传着螭龙传说,螭龙者,海之神龙,海之主也。螭龙谷,乃海上之龙宫,内有龙骨舟,是冥王用死去的螭龙的骨架所制作的大船,此舟可渡冥河,能够驾驶着去冥界看望死去的亲人。
武赫被此传说所陶醉,他想,如果他能找到姐姐,又能找到龙骨舟,那岂不是又可以见到祖母最后一面了?
就在这个晚上,武赫潜逃了,逃离了黄府,前往瑞安寻亲。但是,天大地大,到了瑞安,他武赫才知道海上原来有这么大。几经打听,很多渔民都以惊恐之态告诫武赫,千万不要出海去找海盗!武赫态度坚决,誓要找到那伙海盗让他们放人,很多人都觉得这个人是疯了,居然要出海找海盗的麻烦。随后,武赫去衙门报官,县令也认为他疯了,一通乱轰。根据一位衙役好心指点,他又去找了水师,水师却说,当下海盗猖獗,来哭诉来请求他们去找海盗解救家眷的人简直数不胜数,而这大海之上海盗帮更是多如牛毛,让他们水师怎么找!
武赫绝望了,正应了那句老话——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苦也!算了,求人不如求己。武赫在瑞安帮工三天,得了银子买下一艘破船,经自己的修缮后得以出海。驾此孤舟,武赫孤胆腾浪,欲横渡大海。不料,屋漏偏逢连夜雨,三天三夜之后,他就撞上了一场大风浪,连船带人都被掀翻了去。
所谓天不亡可怜之人,武赫最终被路经的水师船队救下。如此,他入伍成了一名水兵,拜在温州提督麾下。
武赫跟随温州提督两年时间里,他们捣毁了三十多个海盗帮,解救了近百名被海盗抢掠的人质。可是,就是没有姐姐的踪影和任何消息。不仅如此,他们的船队还在最后一战基本全军覆没。摧毁他们的正是新兴的黄目海盗帮,经此一战,黄目海盗帮如日中天,不出几年就发展成了一个仅次于“王”级的千人“魔”级大海盗势力。
温州提督在此战中殉国就义,幸存下来的仅二十人不到。作为败兵,武赫被分派到新任提督关致图的旗下,做了一年多的运粮小兵。武赫出海成了难事,别说去寻龙骨舟了,就连找寻姐姐也变得遥不可及了。这一年,也就成了武赫最煎熬的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