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被抽干了力量,胃已经疼得麻木,傅予逐渐失去了意识。
头顶持续不断的振动声慢慢地退出意识。
时钟转动的声音放缓了,
空气中的尘埃凝滞了,
一千个夏天和冬天,
泪水和笑颜都在世界的黑暗角落里慢慢消逝。
人的身体感觉总是在精神感觉到来很久之后,才会姗姗来迟。
就像是光线和声音的关系。一定是早早地看见了天边突然而来的闪光,然后连接了几秒的寂静后,才有轰然巨响的雷声突然在耳孔里爆炸开来。
同样的道理,身体的感觉永远没有精神的感觉来得迅速。而且剧烈。
一定是已经深深地刺痛了心,然后才会有泪水涌出来哽咽了口。
傅予想起了小时候第一次接触到“吸毒”这个词,比任何一个小孩子都要早,她不是在书上或者电视上看到的,而是在现实生活中,在自己身边。
印象里傅昌盛这个名字有些陌生又熟悉—傅予的爸爸。对于一个四岁就变成单亲的家庭来说,傅予很渴望父爱。小学的时候家里很穷,于是她被孤立,被排挤,被别人叫做‘没有爸爸的小孩’。傅昌盛来看傅予的时候穿着西装,油腻的啤酒肚被包裹在衬衣下面,他夹着皮包开着轿车,载傅予去吃了人生第一顿烧烤,玩了人生第一次游乐园。
等到第二次傅昌盛出现的时候,他已经瘦得像是秸秆,风一吹就倒。脸上爆出或大或小的痘痘,化脓,然后感染更多干净的皮肤,他变得油腻又肮脏。傅予没说什么,她只有这一个爸爸。
扑向傅昌盛的时候王洋一把拉回傅予,傅昌盛就站在原地没有动,眼睛里是成年人的绝望,他看着王洋说:“我要傅予的抚养权。”
“你休想。”王洋从说完这句话开始,整个人变得暴躁易怒,很多时候傅予做错了事情会被丢在门外一个晚上,哭到嗓子哑了也没有人理她。傅予在这些折磨下飞速地成长起来。
某天,傅予听到了王洋和长辈的说话内容:
“傅昌盛,吸毒了。他把钱都花光了,他把傅家一半的房产都变卖了,傅家跟他断绝关系了,之前他花钱包养的红灯区妓女也跑了。”王洋声音低了下去,傅予第一次听到她哽咽,她继续说:“能不能把傅予先寄养在你们这里,我怕傅昌盛伤害孩子,求求你们了……”
傅予跑掉了,剩下的内容她没再继续听。
可最终,她还是被傅昌盛从学校抓到了,被绑起来丢在一个肮脏的角落,旁边都是满眼血丝的男人,酒气的恶臭让傅予颤抖,这里是赌徒的聚集地。傅予没哭,王洋说了任何时候都不允许哭,尤其是害怕的时候。
她一直等了四个小时,直到周围人忽然跑走,王洋冲到她面前,抱住她,呜呜地哭了。这是傅予第一次看到王洋哭,像个小孩子一样紧紧抱住自己幼小的身体。
傅予惊醒了,满脸都是泪水。
汹涌而来的胃痛,和没有还手之力的寒冷。
湿淋淋的衣服像一层冰一样,紧紧裹在身上。
之前看过一个人发这样一段话:院子里的小野猫很可爱,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跟别的猫厮混,总是在怀孕,生下一窝死胎,紧接着又怀了孕。她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使命,大概就是这样不断重复,直到某一窝胎里能够存活下来一只小猫。而这只小猫呢,又会成为另一个她。
—什么时候自己也变成了这里的一部分了呢?
窗外的飞鸟在树冠上仓皇地叫着,天空呈现一种灰蒙蒙的惨白,像用劣质的纸浆印制的,冬天,要过去了。
忽然想到什么,傅予从床上爬起来,她从包里翻出那一盒早早孕,刚跑出房间,脚步不自觉地停下来。
—刚刚包里好像少了什么。
—是,那一盒没用完的避孕套。
傅予眼前忽然闪过王洋收拾画包时候僵硬的表情已经手上慌乱的动作。
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她僵硬在原地。
—不对,现在最重要的是确定没有怀孕,只要没事,一切都可以解释。
傅予慌乱地跑出去。她敢说,坐在马桶上那五分钟是她人生中最紧张的时刻,傅予拿着手里那个和仙女棒一样的粉色验孕棒,屏住了呼吸。
试纸慢慢地晕染开,她松了一口气。
—那现在,究竟为什么胃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