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是民间的补天节。天刚刚破晓之时,人们都用烧饭后留下的青灰,筛成细细的灰分,在自家院里田里,堆成一个个大小不等的粮囤形状的丘谷,并在其中放入几粒五谷杂粮,期愿新的一年五谷丰登。
而家中的长辈主妇们就是这节日的主角。起一大早,将揉好的白面摊成既圆且薄的煎饼,名唤为“补天饼”。用红丝系住一片补天饼并抛在自家屋顶,寓意补天。另一块则撕作碎片撒入房间角落又或是井中,寓意补地。而后,一家人就可其乐融融地享用剩下的还冒着热气的补天饼,那是关中人家最为钟意的早餐。
而李唐皇室则会为了纪念女娲补天的无量功德而选在其生日这天前去骊山上一处颜色通红的巨石旁进行祭祀,向女娲娘娘祈祷新的一年风调雨顺、岁稔年丰。祭祀过后就在骊山脚下的浴殿之中的华清池内沐浴一番。往年皆是如此,只是今年情况有些特殊,因皇上身体不适就免去了祭祀。宫中一群本要跟随皇上前往祭祀的嫔妃世妇们便乐得一日清闲。
一群比淑妃低上几个品阶的才人美人就又在郭淑妃的殿内围成一桌,铺着厚厚的鹅绒毯子,案几下面放着暖和的铜炉,七嘴八舌地谈论起宫中的大小诸事来。
那长孙美人极为眼尖,看见案几上果盘里的柑果便说道:“哟,看着果盘里摆着的柑果这么新鲜,可真叫人眼馋,定是皇上赏您的。这春寒料峭时节哪里能吃得到这么新鲜的,姐妹们就只能吃到那温室里豢养出来的桃啊、梨啊的什么的,都是用炭火烘熟的,怪腻歪的,还没什么滋味,整日啊,就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那御花园里的,想不到这么些年过去了,皇上还是这么宠着您,刚结好的柑果就急忙忙那给您,生怕委屈了自己的淑妃娘娘。”
坐在旁边的谢才人抚着怀中的一只娇小的拂林犬也附和道:“可不是吗,咱们娘娘可是号称这京城第一美人啊,平日里皇上一见到娘娘那眼睛都直勾勾地离不开您,看了都让人羡慕。可不止如此,还给皇上生了一个美若天仙的掌上明珠。这下可倒好,皇上就是见不到您的时候也得挂念着您了。整日啊,就离不开你们母女俩了。”话音刚落又招来一阵附和。
郭淑妃笑道:“这不过是御花园里栽的些柑果,又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你们回去时带走几个就好了,说的好像我怎么着似的,你们自己一个个的侍寝之时不也把皇上迷得团团转。好了好了,不提了。”
郑婕妤换了个话题:“我听说啊,三皇子最近钻研这园艺,不知从哪儿学来这般神通,倒真有两下子,这御花园像听他使唤似的,他让开什么花就开什么花,他叫结什么果就结什么果。比起以前掌司御花园的那位从天竺来的什么道人可厉害多了。”
那谢才人不屑道:“他哪有什么神通,他偷偷叫人把数十个暖炉搬到花园里边煨着,叫咱们进去看前就将炉火撤了。那日叫我撞见了,有一个搬炉火的小太监还把自己给烫到了。”
韩国夫人笑道:“原来还是用的那种笨法子。她们说温室就是将墙壁制成中空里面通上炉火,我还以为他仿效温室的法子也将御花园的地下通上炉火了哩。不过也亏得他有心了。倒不知比那些只知道打猎平日里见都见不到的皇子们好到哪里去了。”
长孙美人道:“我也觉得如此,我只愿我们家偘儿长大后能像他三哥一样,恋恋家,多留在我身边就好。”
众人的话题又聊到了孩子,聊了同昌公主的病,对公主一事深表同情。又聊了贵妃王灵芸怀孕的消息,同仇敌忾地狠狠地咒骂了王贵妃一番。后又聊了宫中的几件琐事,就这般聊了许久又听了几个曲子才离开。众人离开后郭淑妃一个人瘫倒在案几之上,再也拿不出刚才在人前强颜欢笑的精神头来。
“司医,皇上今日怎么样了。”
“回娘娘,皇上今日已经好些了。之前一直嚷着要去大明宫找公主,已经被奉御与王贵妃劝下了。”
郭淑妃恼怒地捶着案几:“又是王贵妃,又是王贵妃!她怎么整天都在皇上身边?为什么我去就不行!我懂了,他是恼我,他因公主受伤,又不能将气撒在公主身上,他就撒在我这个当娘的人身上。可我又有什么错?凭什么她生孩子就得宠着,我生孩子时他还只是个郓王却几乎整日都见不着他?陛下醒来之时,她不过是凑巧在那,我在昏睡中的他身旁可守了足足一天一夜。”
“娘娘,臣给您开了些丹参补心丸,每日按量以温水送服即可,要是没什么事,臣就告退了。”
“等等,司医,我问你,我可还美吗?”
“娘娘面色红润,光彩照人,气色自是极佳。如若无事,那臣就先告退了。”司医说完拿起医箱拔腿就走,全然不顾身后郭淑妃的叫嚷。
在太极宫另一处殿中,尚药局的奉御还在苦口婆心地劝着皇上:“给皇上说了不知多少遍,切勿见风,切勿躁动,怎么偏就要跟自己身体过不去,本来就还未好的伤怎么敢经得起这番折腾。如今可哪里都不要去了,就留在这甘露殿中好生休养才是。公主那边老臣已派去最得意的几位门生,时刻留心公主病症,陛下就不必再过于担心了。”
李漼脸色极差说道:“朕无碍,朕只是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就连朕自己最疼爱的女儿的病症都不肯告诉朕。”
御奉答道:“那也是老臣的主意,宫中内侍们也是担心皇上的身体,皇上重伤未愈,实是不应再为公主的事情担忧,不仅于事无补,还只会白白劳损心神。于龙体恢复是大不利。若皇上觉得老臣行径过激,老臣甘愿领罪。但老臣只有一事相求,就是请皇上安心养伤,待皇上痊愈老臣便百死不悔。”
身旁王灵芸也道:“妾也希望陛下能静心养伤,也有知情不报之罪。老奉御忠心耿耿一心为皇上龙体着想,这么大年纪这几日还在宫中往返奔波劳碌,妾都看在眼中,若陛下要罚,不如就罚妾好了。”
旁边的太监们见势头转好也都纷纷跪下:“皇上圣明,奴才们也是为皇上龙体考虑,才遵从老奉御的意思,对皇上隐瞒,还请皇上一同治罪。”
李漼无力地躺在塌上叹了口气:“唉,若是公主在这儿,恐怕也会像王贵妃这般劝我让我避免杀戮。她那孩子知道我拿她没什么办法,就什么罪都喜欢往自己头上揽。这样看来,你们俩倒有几分相似之处。老奉御,你起来吧,你可要记得你这次能幸免于难是朕看在同昌公主与王贵妃的面子上。你可要全力医治公主的病,待朕痊愈了,要看见一个活蹦乱跳完好如初的公主。你可听到了?”
老奉御颤巍巍地跪在地上叩首:“老臣领旨谢恩,老臣定倾尽毕生所能医治公主。”
太监们也纷纷叩首盛赞:“皇上圣明,公主殿下,恩德浩荡,洪福齐天。”
此时大明宫中一处偏殿当中,同昌公主重重地打了个喷嚏,招来身旁守着的司医急忙前来查看。因公主原本居住的凤阳阁被毁,还没整理完毕,只得暂时先找一处偏殿将就着。
“梅灵妹妹,怎么样了。身体可好些了?”大皇子李佾掀帘进来,见到公主身边围着一群神经兮兮的司医们就不禁笑道:“你们先出去吧,我与自己妹子聊聊,一有事就叫你们就是了。”司医们便领命出去了。
“已经好多了。怎么今日皇兄倒有空到这里来看我了。”同昌公主笑道。
“前几日就说要来,就是怕打扰了你安心养病,想按咱梅灵妹子的气性,这几日总应该好的差不多了,这不就挑了今天过来看看。小时候你得病,总是没几天就好了。好的比我们谁都快,今天见你气色大好,果然还是和往常一样啊。对了,那些小太监们传言你过去有些事记不清楚了,总不能是真的吧。”
同昌公主说道:“是有些东西记不太清了,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忘却了些东西的缘故,剩下的记忆竟变得更为清晰。也不知究竟是福是祸。”说罢冲大皇子李佾笑了笑。
大皇子李佾笑道:“话虽如此,你又怎么知道剩下的记忆是真实的呢?我前几日做的梦记得也莫名地清楚。记忆这东西,要是断了片,可就难再分出真假来了,不是吗?”
同昌公主点头道:“说的也是,不过皇兄你做的什么梦?”
“咳,都是一些不值一提的东西,又有些不合常理的事,总之讲不太清楚。要是谁能说清楚自己的梦,那才真是厉害了。”
同昌公主点头称是,突然问道:“对了,你可去见过父皇?父皇如何了?”
大皇子眼神中透着万分慈爱说道:“你呀,整日听那群司医给你汇报还不够,还要我再给你说一遍?我这几日白天去的时候父皇都在安睡,应是服了些老奉御开的安神镇静的药吧。你且只管安心养你自己的病,父皇那边有老奉御与王贵妃侍奉着。”
“王贵妃我是放心的,父皇此时最宜静养,找个喜好安静的人陪在身边就好了。别叫我母亲去就好了,她最好闹腾,去了又不知会搞出什么事来。”
大皇子勾起手指在她鼻尖轻轻刮了一下用开玩笑的口吻问道:“你不是记不住了?怎么还记得这么清楚。你还记得些什么?”
同昌公主摇摇头道:“不知道,就记得一些零零星星的事情,有些还真就像梦一般,分不清楚,说不明白。”
大皇子抚慰道:“那就别再瞎操心了,好好养病就是了。”
同昌公主笑道:“也是,现如今你刚刚说的话我都快忘记了。明明都记不住东西了,还操别人的心干什么。”
“行,那你好生休息,我就回去了。”大皇子将司医们叫进来嘱托了几句后就告辞离去。
回去的路上大皇子的脑海中回想起公主说的话,不禁脸色骤变,“剩下的记忆竟变得额外清晰吗,说这句话时带着那副笑容究竟是什么意思?越来越叫人捉摸不透了,哼,可真让人恶心。”
塌上的同昌公主又打了个喷嚏,身旁的司医们忙上来用温水浸湿的毛巾为其擦拭。公主转向自己乳娘问道:“红姨,怎么我总觉得这般烦闷,就像我这心头少了一块什么?仔细想想,少了什么我也记不太清了。”、
红姨答道:“公主凤阳阁中不少稀世珍宝都被损坏了,少的东西也不是一件两件,叫我说我也一口气说不上来,不知公主问的可是那翡翠屏风?又或是那象牙案几?还是那紫檀的背椅……”
一连问了好几个公主都摇头说不是,公主自己又想了好久,只觉头昏昏沉沉地痛就嚷嚷困了,便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