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儿在平丘子的鼓动下兴致勃勃地站起身来去看墙上画写的密密麻麻的字迹。那血迹斑斑的墙上只是看了一眼就让人浑身不舒服。珠儿觉得恶心又退了回来不敢再多看一眼。结果隔壁又传来平丘子的催促声:“看清了没呀,不认得吗?认得就念出来给我听听。”
珠儿怀疑道:“你这老儿隔着堵墙怎会知道我这牢房墙面上有字?不知有什么鬼怪,我就偏不给你念。”
平丘子还想激珠儿:“呸,识字你就念出来啊,我看你是不识字,还在这儿给我逞能装蒜!”
珠儿索性耍起赖来:“那好啊,我就算不认得又如何,难不成还能丢了块肉吗?要不是你这臭老儿凶我,我倒还能认得几个,现在倒好,被你嚷嚷这一嗓子吓得全忘了。哎,反正啊,用不了几个月你就出去了,何必跟我这么一个将死之人过不去呢,又何必在意这墙上写的什么呢?你说是不是。”
平丘子没想到自己竟反被一个刚认识的黄口小儿拿捏调侃,气的咬牙发响,但还是强忍住怒意好声好气地说:“小兄弟,你怎么竟说胡话,我好歹也是修道之人,自会看些面相法首。我听你声从丹田,声与气通,祥明和雅,声如乐之迭奏,音似雉之重鸣,浅而不弱,深而不低。这可是上寿上贵的福禄命。怎会说自己是将死之人,要我看小兄弟你此次必能逢凶化吉。听咱一言,你我患难间相识,乃是这天底下最上等的缘分,人常道:结交在相助,兄弟何必亲。你就帮兄弟一忙,给咱说说这墙上所写,到时我出去东山再起、坐享荣华之时,又怎能忘得了兄弟你的好处。”
珠儿听了平丘子一连串的奉承话心中暖洋洋地,但还是有诸多不解:“这恐怕不知是哪位英雄豪杰被冤陷入狱义愤填膺写的血书罢,你叫我读它,可于你又有何益?”
“哈哈哈,被冤陷入狱的英雄豪杰……”平丘子放声大笑,好似听见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差点招来负责监守的狱卒。“你可知你那牢房先前关着的是谁?是我那无恶不作的师兄长平子。你说他是英雄豪杰,那我可就是在世菩萨了,哈哈哈,咳咳,哈哈……”
平丘子缓了好久才喘过气来:“虽说我那师兄长平子是因丹药一案被我牵连才锒铛入狱,可他在这大明宫中招摇撞骗、逼良为娼,造的孽可谓是擢发难数。要我说若是这天下恶人还分品阶,他必是那一品恶人,哪里会有冤枉他这一说。只是他事发之前偷了师傅视为珍宝的长生秘典,他就在你那间牢房被困了三年,只不过他命不够长,前些日子他死在牢里,无福享受这长生不老的法决。你看到的那些字都是其生前默在这间牢房里的,必定是我师傅长生秘典中所记载的。”
珠儿努力克服心中恐惧去看正对着他的那面墙,发现果真不像是伸冤告白的血书,更像是某种经文,不禁发问:“要如你所说,他这般刻苦研习这长生不老的法决,究竟是怎么死在这牢里的?”
“小兄弟你不知道,这长生不老的法门博大精深岂是区区一卷书能写完的?我师傅将这法决编撰成书,不知费了我师傅多少春秋,写成书卷摞得满满一库,只是当年我师傅一贫如洗,带着那么多卷书来往皆不方便,便找一个偏僻地方藏了起来后著了这长生秘典,这长生秘典上所记载的仅是我师傅藏书之地,而非直接得道升仙的法决。”
“你师父将那么些书藏在哪里你们做徒弟的竟然都不知道?怕自己年纪大了记不住,还要大费周章写本书来记?要记一地点又有何难,不过是一两句话的事,为何弄得这般复杂繁琐?更何况,我看这墙上也没有哪一句话能指明地点,净是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你师傅就不怕哪天连他老人家自己也忘了这满满一卷书的字谜该作何解?”珠儿感觉一瞬间有无数问题想问,平丘子讲的倒是煞有其事的样子,可这其中实在太多蹊跷,本来觉得给皇帝下春药这件事就已经足够匪夷所思了,没想到竟不及他师父的古怪之万一,只能说这群道士的诸多行径让常人无法理解,不过恐怕也正因此才能唬得宫中一群人整日云里雾里的吧。
平丘子听出珠儿不以为然的语气,立即怒斥道:“你知道什么?我那师傅可是轩辕集,是人人称颂的在世仙人,仙人你懂吗?仙人怎么可能会忘记?切,所行之事哪里是你这肉眼凡胎的黄口小儿所能理解的?更用不着你在这里多嘴。我师傅每日各种僧人道友访客不断,那全真教老祖纯阳子吕洞宾刚过完六十大寿便特来罗浮山见我师傅,还写诗相赠。他这般修为境界怎能容你怀疑?”
珠儿打断他:“行行行,且先不管你师傅如何,就算我将这墙上面所记的字谜告知与你又有何用,你会解吗?再者说了,管你什么纯阳什么全真,都是你们道教自家之事,我一个教坊戏子为何要听你的,给你念了到时候你刑期一满拍拍屁股走了,留我一个在这牢房等死,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诶嘿,小兄弟你这话就不对了。你想啊,你这可就是交了我这个朋友。这可对你大有裨益。”
“此话怎讲?”
“这大理寺啊,乃是整个大唐最高典狱,里面少说也可纳三百犯人,你看这牢房层层分立,可不止分的男监和女监,还要分贵监与贱监。我听你说,你小小年纪,便颇得盛宠,被赐了这金鱼袋。这鱼袋前身便是兵家虎符,后因随李唐国姓改为了“鲤符”,代表的可是宫中的地位,武周期间还曾用过龟符,人常说的‘金龟婿’便是由此而生。后又被废止改回鱼符。定是他们见了你这金鱼袋才将你分到这贵监中来。这贵监中人大都曾是当朝重臣,又抑或是皇帝身边的红人,乃至于朝中权贵的血亲,说白了都不是好惹之人。这些人进来之后仍不肯老实,便将朝廷那套结党营私之法又用在这监狱里面,分成一拨一拨的势力。我与这些人整日一同服劳役将近三年,可结交了其中不少人物。就你犯的那点事啊,杀头应该是不至于,但在这里服役一些日子自是少不了的。等你判下来,那狱史就该分与你些劳役活计,到时我便带你去结交些朋友,免得到时候人家见你是个犟嘴娃子便欺生。嘿嘿,你说如何啊?”
“哼,不过是一群锒铛入狱的作奸犯科之徒,要我与他们同流合污,这等蝇集蚁附之事我不做。”珠儿自知出言不逊于是话峰稍软了些,“再者说他们自身都难保,我还能有求于这群人?”
“诶,小兄弟话不可能说的这么绝啊。常言道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说不好……”珠儿正奇怪为何平丘子话音未落便戛然而止,只听见重重的脚步声。
“那边的,你们又在吵吵些什么。”原来是招惹来了巡卫的提牢,那人看上去甚是精明一双眼睛目光如炬,牢房间阴冷,但珠儿仍是被他盯得后背直冒汗。那提牢也未再追究什么,警告了二人几句后便唤来一个负责牢房看守的禁卒留在此处命其严加看守。那禁卒看上去则憨憨傻傻得命后就在二人牢房前一屁股坐下,一坐就是整个下午,弄得二人憋了几个时辰一句话也说不得。
此刻大明宫内侍省殿内一群掌管宫室之事太监们正聚起来嚷嚷得热闹。其中年老的一个苦着脸叹到:“真是冤孽啊,这公主好不容易刚刚醒转,兴庆宫那边王娘娘却又病倒了。自圣上遇刺之后,这宫中祸事接二连三。朝里朝外各个势力又都蠢蠢欲动,再这样下去真是要不知如何是好。”
身旁另太监的压低声音说道:“王娘娘那本是一桩喜事,只是不知为何动了胎气而致的。公主那边,依我看啊,嘶,则更像是——中邪了。”殿中众人登时喧哗起来,那人摆摆手继续说道:“诶,瓶子,你一直侍奉公主那边,公主今日可有所好转?”
那叫瓶子的小太监回话道:“是,今日早些时候尚药局的司医又来喂了几副汤药,已经能下地了。就是不知为何,还是与昨日一般无二,公主这记性好像不太好了,有时候能记住些东西,可有时候又记不住了。司医也说得模糊,说是恐怕伤损心神遗留下来的病根儿,适当调理或许能有所好转。”
那发问之人听完答复又说道:“你说说,你说说,公主向来聪明伶俐,怎么会突然成了这样。这不是中邪又是什么。要是放在民间,这不是人们常说的丢了魂儿了。”
“你的意思是,公主她染上了什么邪祟?这宫中难不成有鬼?”有人问道。
有人冷笑道:“有没有鬼不好说,宫中养了千百位道士,千百位高僧,难道还会怕这区区鬼怪?只是最怕有奸人作祟罢了。”
“说什么狗屁话!公主如今正值芳龄还未婚嫁,不曾想便遭此灾祸记性受损,这可搞不好是一辈子的大事。此事乃绝密,万万不可外传,更不可信口雌黄随意猜测辱没了尊贵的公主。”一个年轻的太监拍案而起说道。
“说的不错。”众太监皆赞。“此时妄加猜测实属不妥,可就是不知皇上那边要如何汇报。皇上平日里最疼爱这一个宝贝疙瘩,如今这般皇上自己伤都未能痊愈,万一得知公主的消息还不知要闹出什么事来。”
那年轻太监答道:“此事只应报喜不报忧。”众太监喧哗:“若要隐瞒圣上,那可是欺君之罪啊。到时圣上怪罪下来谁担当得起。”
“皇上身负重伤当应以修养疗伤为主,公主身体刚刚恢复病情不稳,谁也说不准。此时只得报与圣上公主身体并无大碍,让公主好生调理。想必圣上也会明白我等做奴才的一片苦心。”
众太监商议之后也决定对公主一事只口不提,转而继续讨论起宫中其他事务。
会议罢了之后众人纷纷离去,有老一辈的太监们偷偷问那新进后辈是谁。有知情者答道:“那是前几年随田公公进宫的陈姓小孩,后随了田公公姓氏,看马坊的,名唤田令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