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寒回了巡捕房,巡捕房比起昨日更加安静,只剩两个小探员留守。
她想起冉飞说去码头卧底的事儿,便让宋三将车开往十六铺码头。
虽说是早上,太阳却已高照,海风迎面吹来,带着淡淡的温暖的潮湿,码头来往的人很多,宋三将车停在了“长江货运”的旁边,两人步行走进去。
海天曾经是这一片的保护神,最近两年慢慢放下了诸多生意,而十六铺码头就是其中之一。
尽管如此,码头上还是有好些人认识宋三,一路上有人“三哥”“三爷”地叫着,恭敬有加,倒让肖寒不禁侧目。
肖寒打趣:“三爷,跟我一起,倒是让你屈才了。”
宋三:“小姐说哪里话,宋离有今天,全靠老板和小姐的照顾,应该的。”
肖寒嘴角一扬:“我可没照顾过你,我这是坐享其成来了。不过三哥,你是不是也该娶妻生子了?”
宋三的神情微微一怔,眼神看向远方,不再说话。肖寒自知口误,知道他还没从牡丹的事儿中走出来,也赶紧闭了嘴,不再调笑他。
两人静静地走了一段,宋三忽然叫住肖寒:“小姐,冉探长。”
顺着宋三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冉飞头戴鸭舌帽,肩扛一个大麻袋正从甲板上走下来,他的身旁,一个身穿灰布露肩汗衫的年轻人也同样扛着一袋东西,两人边走边说着什么。
哟呵,没想到这大探长玩真格的,还真当起码头工人了,肖寒忍不住想笑,低声说:“走,过去看看。”
肖寒带着宋三走过去,在冉飞附近停下,假装靠着栏杆吹海风,等冉飞二人走得更近了终于听到了他们的聊天声。
“海生,你说那天晚上的货下到哪儿了?”
和冉飞在一起的年轻人回道:“当晚我们是将货卸了下来,可刚卸完就被人拉走了,具体去了哪儿?嘿嘿,我们做工人的哪晓得啊,真不清楚。”
冉飞又问:“那船上的人呢?”
那个叫海生的将麻袋往肩上推了推,他有些惊讶地看着冉飞:“船上的人?船上没有人!”
“没人?你说没人?”冉飞疑惑。
海生:“真的没人,我们卸货时船上一个人都没有,卸完货也没见人。”
“那是谁叫你们卸货的?”
海生笑了笑:“当然是我们工头啊,一般都是他接单,然后再找我们搬运。”
冉飞:“你们工头是……”
冉飞和海生渐渐走远,后面的话就听不清了。肖寒转过身,便和宋三闲聊起来,两人从经济聊到科学,从国外聊到国内,黑道白道,天文地理,无所不谈,肖寒这才知道,宋三的知识面很广,并且对国内外的形势很有见地,怪不得海天重用他,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两人边走边聊,忽然迎面走来一个身穿灰衣的中年男人,匆匆忙忙地差点撞到肖寒身上,他看了看肖寒也没道歉,埋下头朝后面走去。
“你……”宋三见这人甚是无礼,正想上去抓住他,让他给肖寒赔礼道歉。
“算了,走吧,看他也不是故意的。”肖寒赶紧劝住宋三。
只是,宋三却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人离去的背影,凝视了好大一会儿。
“怎么了?”肖寒问。
“小姐,刚才那人我好像在哪儿见过?”宋三若有所思,忽然一拍脑门:“小姐,你还记得我们上次去何山的那个雪玉阁吗?”
肖寒:“雪玉阁?怎么了?”
“那个雕工,就是那个一直在角落里摆弄那副红羊骨的,何山说三棍子敲不出一个响屁的王贵手的徒弟啊!”经宋三这么一提醒,肖寒也恍然大悟:“是他?当时何山好像提过,说他叫东子。”
宋三:“我这人记性好,凡是有过一面之缘的都能记个八九不离十,不会错的。”
“快跟上。”朝着男人刚刚离去的方向,肖寒追了过去。
在人头攒动的码头上,东子在前,肖寒和宋三在后面不疾不徐地跟着,三人一起穿梭在人流中,直到——
直到东子拐进旁边一个胡同,走到胡同尾停了下来……宋三和肖寒也止住脚步,悄悄藏在了暗处。
胡同尾,有个大概五十多岁的青衣男人正等在那里,见东子走近,他迎上去,两人低声地交谈着什么,青衣男人似乎很着急的样子。
不多一会儿,胡同里又蹿进来一个人,肖寒定睛一看,竟然是冉飞!
“表哥,表哥,冉探长!”冉飞听到声音,走到肖寒身边,很是惊讶:“你们怎么在这儿?”
宋三低声问道:“冉探长,你怎么也过来了?”
冉飞:“我在找码头的一个管事工头儿,海生刚跟我说他可能在这边,我就过来看看。”
肖寒朝胡同尾里的青衣男人指了指:“是那个人吗?”
要找的人就在眼前,冉飞急忙应道:“嗯,他姓蒋,他们都叫他‘蒋工’,他是盗窃案的关键人物,有些事情我需要问问他。”
“你等一下,你知道跟他在一起那人是谁吗?”
冉飞纳闷地看着肖寒:“谁?”
“王贵手的徒弟东子。”
这还真是让人惊讶,冉飞满脸疑惑:“你说什么?他怎么会在这儿?”
肖寒摇摇头,她不知道这东子怎么会到了码头,也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冉飞思忖片刻,对宋三说道:“宋师爷,可能需要你帮个忙。”
宋三:“抓人?”
冉飞点头称是,宋三会意,两人一起冲了出去。
蒋工正面向胡同口,看见有人过来,低着头碰了碰东子的胳膊。东子回头望了望,神情一紧,忽然对蒋工说了句:“糟了,快走!”
东子朝胡同出口快速退去,他跑得很快,一眨眼就逃出了胡同。
蒋工更是麻利,在这个他熟悉的码头上,溜得就像江里的鱼,很快就混入了人群中。
不过,可惜他们碰上了冉飞和宋三,一个是上海滩年轻有为的巡捕房探长,另一个是大上海黑白通吃的师爷,两人以高度的默契追向前方,行云流水中,宋三扑向了刚刚踏出胡同的东子;而冉飞,也成功抓住了蒋工。
等肖寒从后面赶到时,蒋工正被摁押在地,宋三却不见了踪影。
蒋工被捕,立马惹起码头的一阵骚乱,人们围了起来,好似看见万年没开过光的西洋镜,都在热火朝天地讨论着。
冉飞不顾围观的人们,他将蒋工押到肖寒身前:“这里先交给你,我去他那里看看。”
从东子的身手就可以看出,他之前必定隐藏太深,这样一个狠角色,冉飞怕宋三招架不住,要让他逃脱了那就难办了。
肖寒押着蒋工头朝停车的方向走去,人,越聚越多,路,越来越挤,肖寒无法,只得高声叫道:“快让开,不要妨碍巡捕房办案!”
等肖寒好不容易从人堆里挤到长江货运时,冉飞和宋三已经在停车处等她了。押着蒋工头上了车,宋三随即发动车子,这才发现车上并没有东子的身影。
“人呢?”她问。
“跟丢了。”宋三的语气倒是很平静,“没想到那小子的功夫挺俊,和我过了几招后竟然被他逃脱了。”
冉飞将手重重地拍在自己腿上,似乎这样可以减轻他心头的气愤:“先将他送回去,我再安排点人手去抓人,这一次,我一定要端了他娘的老窝!”
“要不我先过去?”宋三将油门踩到最大,轿车一路飞奔,车窗外的风景飞速地倒退着,发出呼呼呼的声音。
“行,你先过去将人稳住,我带上人随后就到。”被人戏弄的感觉很不好受,冉飞这次是势在必得。
大概连赫夫曼也没想到,拖了这么久的案子突然有了转机,他忽然接到冉飞的来电,说货船案的要犯已经找到了,但需要从延安路巡捕房借调人手。案情有了新的突破,赫夫曼自然比谁都高兴,他亲自去电延安路巡捕房,告诫他们在一刻钟之内务必将雪玉阁围住,连只苍蝇都不能放出来!
而冉飞回到小东门巡捕房,立即召集出所有人,带上何山也朝雪玉阁方向而去。
这一天,大半个法租界都喧嚣着,宋三知会海天之后,甚至连大上海的人也都参与了进来,东子是在劫难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