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代的上海,法国梧桐种下了一种情怀,秋风微拂,竟也闻不到丝毫战火的气息,站在明朗的天空下,看着嬉笑而过的女生,肖寒竟然生出一些恍惚来,这世间终究还是保留了许多美好和希望。
辰阳女中,案发现场。
昨晚下了一场小雨,到处被冲刷得干干净净,不过由于天气干燥,这会儿路是干的,墙是干的,连路边的花草,都不带丝毫甘露。
肖寒驻足在辰阳女中二楼的廊角,对于从大洋彼岸回来的自己,她希望能将自己所掌握的一切医学手段赐予这个不幸的国家,将黑暗昭然于世,这何尝不是一种幸运?也正是因为如此,她赋予了这份法医工作全部的心血与热情。
暗访工作进行得不是很顺利,在辰阳女中校内走访半天,也没得到什么新的线索。
昨日,到巡捕房接受排查的几个人都已经放出。看似案件陷入了僵局,但她不死心,凭着一份执着再次来到这里。
如果还查不到新的证据,那就只有等宋三从汉中道回来了。
想起宋三,肖寒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这个斩钉截铁要查出真凶为牡丹报仇的男人,他还真是痴情,没想到一份协议似的包养条款竟然还隐藏了深深的执念和爱情。
难得世间还有这样重情重义的男子,肖寒请求冉飞,同意让宋三去汉中道亲自帮忙查看情况。
此时,从廊角看下去,青石板路沿操场一直延伸到花坛边,昨日封锁的现场还在,很多学生路过这儿时都刻意避开那个地方。看了一会儿,肖寒皱眉,他们圈定区域靠墙的那一段警戒线竟有些坍塌。
“塌了?”肖寒喃喃自语,并转身下楼,直直地朝那个地方走去。
现场还如昨日离开时那般凌乱,只是花坛里被踩踏过的结缕草和狗牙根经过昨夜一番雨沐后重新抬起了头,有了新的盎然之势。肖寒来到墙边,警戒线软软地耷拉在草上。
“昨晚没有强风,怎么会掉了下来?”
正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她忽然发现花坛里竟有几处草苗,并未像别的草苗一样复活,而是蔫蔫地趴在地上。走近一些,才发现是脚印踩踏的痕迹,深深浅浅的脚印淹没在草丛中,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脚印延伸到那堆新翻的泥土附近,也就是昨日掘出魏娅娟尸体的地方。
“昨夜谁会来这里?”肖寒满心疑惑,内心甚至还泛起一丝惊喜。
泥土中的血腥味儿还没散去,肖寒蹲在旁边,企图能想起更多的东西……比如来人,比如凶手,比如蔷薇。
对,蔷薇。
她刚想起蔷薇时就看到那双停留在泥土的脚印边,有一个黑乎乎的小小的东西。走近拨弄一下,没想那黑玩意儿竟然散了开来……赫然是烟丝!
“烟丝?这是烟头?”
肖寒从兜里掏出手帕,轻轻地将它捡起来,洁白手帕上,一盘散沙似的玩意儿散发出浓浓的旱烟味儿,她蹙了蹙眉,又在花坛里找寻一番,这才转身走出警戒线外。
陈老汉从昨夜回来后就一直待在门卫室,这段时间出入的学生不多,他自然是落得清闲。肖寒走到校门口的时候,他刚装好烟丝,还未点火。
“大爷,开下门。”
“欸欸,肖法医要走了?”
见肖寒点头,他又问道:“凶手查出了没?”
肖寒看着他,淡淡地笑道:“快了,一定会把他抓住的。”
“有你和冉探长在,我们都安心了。”他边说边推开校门将肖寒让了出去。
空气混着淡淡的尼古丁味儿,肖寒加快脚步,去寻找下一条线索。
小东门巡捕房内,冉飞坐在桌边,狼吞虎咽地吃了两个大馒头,他的脸上还有些许疲态。桌上,方方正正地摆放着肖寒那张洁白的手帕,手帕上有一撮烟丝。
“这,这就是你钓的鱼?”他含糊问道。
“当然,还不止这个……”肖寒欲言又止。
“那你还不快说?”
见冉飞快发飙了,肖寒连忙将事情说了出来:“我跟你说,辰阳女中的现场被破坏了。”
“嗯,准确地说,是增加了新的线索进去。”她顿了顿,继续说道:“现场有人进去过,虽然脚印不太清晰,但还是能分辨出是双成年人的脚,关键是……留下了这个。”说着,她指了指桌上的烟丝,若有所思:“如果我猜得不错,凶手重返现场肯定是发现漏掉了什么。也许,那也正是我们忽视的地方……而这个烟头,有没有让你想起一个人?”
“你说陈老汉?”冉飞一脸惊讶。
“对。”
“如果不是凶手,他去现场干吗?那我现在就把他拘来。”
冉飞说着就要行动,肖寒赶紧拉住他:“我说大探长,你凭这么个玩意儿就要定人家的罪吗?这不科学。再说,你这样去,不是打草惊蛇?”
“那?”
见他疑惑,肖寒赶紧解释道:“还记得我们带回来的那个唯一的物证吗?”
“物证……物证……你说的是那株蔷薇?”
“正是。”肖寒顿了顿,接着分析道:“我们已经发现,这样的蔷薇品种在整个上海都很少见,正因为它稀少,倒是给我们省了不少力气。而且,当时王小丽发现时那株蔷薇还很新鲜,这本身就说明了问题。”
“什么问题?”
“植株移栽的时间很短,换句话说,从蔷薇出发地到案发现场距离不会太遥远。而这么刻意地去种一株蔷薇除了要考虑时间还要考虑心思,当然还有成活率,这里的成活率我们可以理解成尸体被曝光的概率。”
说完,肖寒就听到冉飞在悄然自语:“物种稀有、时间短、路程近、且还有人照看……”
“对,所以,我们现在的首要任务是要寻找这株蔷薇的出处。”
冉飞点头:“我这就去安排人手去查。”
等冉飞出去,肖寒静静地看着墙上的地图。
从地图上可以看出,辰阳女中所在的位置与金陵路和辣斐德路大街平行,而辰阳女中坐落在三环路街尾,出口已被教堂挡住,而另一端却是万寿路的一段,这一段称为三堂口。
假如凶手是在室内行凶,然后埋尸于辰阳女中校内,那至少得经过三环路一段和学校门卫,而整个过程还得带上一株碍手碍脚的蔷薇花……貌似不太符合逻辑。
从昨日到目前为止,巡捕房还未接到痕迹勘查报告的增补说明,那就说明,在整个搬尸的过程中并没有血迹溢出,又或者死者下身的伤痕是在花坛处发生的,又或者,除非凶手有帮手……
肖寒觉得自己高速运转的脑袋就像磨盘,沉重有力,嘎吱作疼,她晃晃脑袋后含了一口茶,慢慢吞下去,又继续分析:从三环路出来绕辰阳女中一圈总共就一家花坊,而整个街道及室外并没有如此植株……将目标锁得更小一些,肖寒这才慢慢踱出办公室。
“寒姐,没出去?”小光头抱着一大堆材料差点撞到肖寒身上,还好她眼疾手快,躲过一劫。
“光头,忙不忙?”
“忙也不忙,不忙也忙,寒姐,有什么事儿你就吩咐,上刀山下……”
“陪我去逮个人。”见小光头没完没了,肖寒直接说道。
“案子破了?”小光头疑惑道。
“差不多吧,你小子快点。”
“来嘞。”
巡捕房的车已被冉飞等人开了出去,肖寒想去辰阳女中逮“兔子”,只能步行过去。
从巡捕房过去不足半个时辰的路程,走走也挺好,她带上小光头,趁着午阳出发。
一路上小光头东拉西扯,肖寒没心思听。两人脚步加快,很快就到了辣斐德路大街,绕过这条街转过去就是三环路,只是,前面的路让人给堵了。
人也不多,也就一二十人,正围着一个哭闹不止的中年妇女观看,女人一口标准的上海腔调,而她的旁边,畏畏缩缩地趴着一只黑猫。
原来,女人住在辣斐德路大街19号,她的左邻右舍好多都是从外地过来的租客,来来回回的,其中不乏有手脚不干净之人,平时偷点吃的穿的也罢,这次倒好,她刚去苏州待了两天回来就发现,她妹妹从日本带回来的一株花连苗带根一起被人拔了!
女人气得大骂,跳脚三尺骂着那个不开眼的家伙。
肖寒分开人群,走进去,将蹲在地上的妇女拉起来:“大姐,别急,带我看看。”
“你又是谁呀?看看看,看个鬼哟?这是个什么地方呀,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来,一会儿拿这拿那的,还有个准数没啦?”妇女嫌弃地扔掉肖寒的手,嘴里叨叨个没完。
小光头实在看不下去了,故作凶恶样吼了一声:“嚷嚷什么?嚷嚷什么?巡捕房来人,让开。你,带路。”
妇女先是一愣,瞬间像抓救命稻草一样抓着他,嚷嚷起来:“哟,巡捕呀,可要给我做主呀,赶紧将那些手脚不干净的人逮进去,以免再祸国殃民!”
“前面带路,带我去看看。”小光头见肖寒给他使眼色,赶紧说道。
“来来来,我带你看看,就那个挨千刀的,把我这一整个花圃糟蹋成啥样了?!”
妇女说着,朝前走几步,打开苑门,肖寒跟在小光头身后走了进去。
从门口一眼就可以看见,苑内摆了七七八八近三十盆花盆,中间有一片凌乱不堪,盆里的花被践踏在地,有好几个连盆带泥一起打翻在地上。
妇女走进去,拎起其中一个只剩一团泥的花盆,气急败坏地说:“看看,连片叶子都不给我留啊!这可是我妹妹从日本带过来的品种,挨千刀的就是眼睛毒啊,专挑值钱的拿。”
听妇女说完,肖寒禁不住问道:“这盆里原是什么花?”
“日本蔷薇呀!最漂亮的就是这盆花了,这挨千刀的,让我抓住那贼非得扒了他的皮!”妇女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