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巡捕房格外繁忙,喧闹的脚步声在房里房外响起,此起彼伏,而殓房却格外安静,安静得有些阴森。
肖寒戴上口罩和手套,她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个白衣天使,只留挽成髻的那一头秀发,散落几根发丝耷拉在眉前,同她同样黑色的眼睛一样明亮。
她身前的解剖台上躺着的女尸浑身赤裸,身上的血迹已经被清理干净,昏黄的灯光下女尸雪白的肌肤显得更加苍白,女尸的手臂和双腿上还有明显的瘀青勒痕圈。
肖寒在女尸身体上轻轻按压,并没有发现什么变化,直到她的手触向女尸耻骨处,她才停顿下来,她知道,从这里一直到背部脊椎,有一道很深很深的伤口,伤口周围的血迹让她清理了很久才清理干净。
手端并未有光滑的触感,反而可以摸出皮肤下碎裂的骨头,坚硬且凌乱。
将女尸翻了个身,暗褐色的伤口从下体一直延伸到尾椎处,而她背上及下肢,密布着紫红色尸斑,肖寒用手指按压,发现尸斑会随着她的按压而稍稍发生转移。
她拿起手术刀,将其中一处尸斑剥来,里面流出了一股液体。
而沿着那道暗褐色的伤口,可以看出,女尸下体曾被一把二指宽的锐器刺过,肖寒比画了一下,伤口大概需要刺六七下才能留下这样的创伤。死者尾椎骨也断裂了,同耻骨一样,皮肤下是坚硬且凌乱的骨头渣。
肖寒轻轻划开尾椎处皮肤,皮肤下的瘀血中森森碎骨映入眼帘。她拿起镊子,轻轻夹起这些碎裂的骨头渣,将它们放于身旁的托盘中。
肖寒将女尸再翻过来,同样用手术刀将其耻骨处的皮肤划开,镊子将碎骨夹干净,再将刀切得更深些,可以看见,女尸下阴内,一些浓稠的白色液体散发着令人恶心的气味。
肖寒蹙了蹙眉,用镊子沾着这液体在灯光下仔细观察,过了一会儿,她才放下镊子,将白布重新盖在女尸身上,将托盘放到殓房门口的木桌上,取下手套,这才出了屋。
木屋外不同于殓房里面的阴冷,反而阳光正好,温和的阳光洒到她身上,她深深呼出一缕浊气,这才抬脚上了楼。
洗了手,脱下外套,来到办公桌前,桌上不知何时起就摆放了一张白纸,白纸黑字间“尸检报告”四个大字赫然在目。
肖寒坐上椅子,从抽屉里取出钢笔,这才在白纸上的“尸检”二字后面填写道:
死者魏娅娟,姿体平整,四肢有明显勒痕,下体处有明显且重复的伤口,初步断定为锐器所伤,下阴中有白色不明液体,已腐臭;尾椎骨和耻骨碎裂。从身上凝固血迹和尸斑来看,死亡时间大约于昨日戌时到亥时之间。
放下钢笔,她揉了揉太阳穴,抓起白纸,又匆忙下了楼。
冉飞同海叔一起正在讯问沈大志,肖寒刚踏进审讯室门口,便听见冉飞不紧不慢的声音:“辰阳女中的花草都是你种植的,那你倒是说清楚那株蔷薇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大人,真的与小的无关!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学校的植被全都是立春后统一种植的……而且花坛里的花草都几年没换样儿了,我……我也不知道咋就突然冒出根蔷薇来?甚至蔷薇下还,还埋了死人……”
男人一看就是那种老实巴交的乡下人,冉飞的讯问让他有些害怕,椅子上半起的身躯前倾,他正极力地争辩着,可他结巴的声色实实在在体现了他的惶恐和惊惧。
海叔和冉飞对视一眼,只听他说道:“沈大志,老实交代你的问题。
“是是是。”
海叔语气放缓了许多:“那我问你,那片花坛你最后一次是什么时候打理的?”
“前……前天早上。”
海叔接着问道:“昨天你在干吗?”
沈大志瑟缩的眼神好像逃避什么,他回道:“在宿舍睡觉。”
冉飞将手在桌上一拍,响亮的“啪”声立即将沈大志从椅子上震了起来,紧接着便跪伏在地上,急忙辩解:“我,我,我说我都说……我媳妇儿刚……刚从老家过来,我陪她在宿舍里……睡觉,学校有规定,请一天假得扣一个大洋……我一个月又是当保洁又是当园丁的也只有七个大洋呀,我……我……不敢请假。”
他抬起头,祈求的眼神看着冉飞:“可是,死人真的不关我的事呀……”
海叔:“你媳妇儿现在在哪儿?”
沈大志:“还,还在学校。”
海叔低声对冉飞说:“先关起来?把他媳妇儿找来问问?”
冉飞点头,转身便朝屋外走去,看见肖寒拽着张纸站在门口,便问道:“好了?”
肖寒:“好了。”
她与冉飞并排走向旁边的办公室,边走边说:“这是一宗强奸案,而且是有预谋的强奸,我认为死者和凶手应该原本就认识,凶手的手段残忍至极,他居然辱尸。”
冉飞皱眉:“辱尸?”
肖寒将白纸递给冉飞:“对,这是尸检报告。死者的表情很平静,未见挣扎痕迹与半丝痛苦,这本就说明问题,第一个可能,二人之间本就有那层关系,至于这些残忍的手段,应当是死者死后才施行的;第二个可能,这一切都是在死者昏迷后所做的,当然,不排除麻醉的可能。还有一点就是,凶手停止施暴后,就立马转移了现场,也就是我们所见的辰阳女中花坛。”
冉飞:“嗯,可是凶手的动机是什么?”
肖寒:“这就是你大探长的工作了,我现在得去见一个人。
冉飞:“舒清?”
肖寒撇了撇嘴道:“什么都瞒不过你。”
冉飞:“去吧。”
看着肖寒转身氤氲在光线中的背影,冉飞顿了顿,紧接着便大踏步朝里走去:“谈天,去趟辰阳女中。”
谈天正在整理笔录,听见冉飞的叫声,立马跑到冉飞跟前:“头儿……”
冉飞:“去把沈大志媳妇儿叫来问问。”
谈天忙不迭地点头:“我这就去。”
谈天一离开,办公室就清静了许多,冉飞坐在桌后,翻阅着谈天留下的笔录。
女子中学的学生被奸杀后埋在学校,根据笔录记载,校内似乎没有人有作案动机,如果沈大志真有不在场的证据,那凶手是谁?魏娅娟离校已有三天,在这中间,她又见了什么人?
冉飞看着尸检报告,深深地陷入思绪当中,肖寒除了西医,她那手传统摸骨术也不次,如果她的判断正确,那和魏娅娟有关系的那个男人是谁?
“关系……关系……”冉飞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喃喃自语。
忽然,他好似想起了什么,起身匆匆朝外走去。
辰阳女中门口,一个长发女人正将身子探进窗口,正和门卫的陈老汉说着什么,秋风吹起她的白色风衣衣角,刚好挡住她手里拎着的从光明糕坊买来的蝴蝶酥。
只听见陈老汉说:“你从这边拐过去,那栋红房子后面的三楼,看这个时间,她正好在家。”
“好的,谢谢大爷。”
女人说完转身就便校内走去,高跟鞋敲击石板发出“嗒嗒嗒”的声音,紧随她不急不缓的步伐而去。
绕过教学楼转个弯,刚好看到陈老汉说的那栋红房子,女人深吸一口气,加快步伐朝红房子的背后走去。
爬完三层楼梯,她定了定神,抬起左手在那扇红漆木门上敲了敲。
“哪位?”
刚敲两下,便听见屋里传来询问声,接着便有脚步声走向门口。
“小寒?快进来快进来。”舒清胡乱地在围裙上擦了一下手,急着拉她进屋。
“四姨。”此时的肖寒,长发披肩的她少了几分英气,却无端多了几分明丽和乖巧。
“你先坐一会儿,我炒最后一个菜,马上开饭。”
舒清给肖寒倒杯茶,待她在沙发上坐定,又急急忙忙进了厨房。
肖寒端起茶杯,环视着这简单却又充满书香气的屋子,简单,是因为房间内除了她坐的红木沙发加一个茶几、一个书柜、一张餐桌和几把椅子外,别的就只剩下墙上的那幅五针松丹青。
透过隔壁传来锅铲碰撞声,肖寒沿着声音走过去,见舒清正好装盘完毕,她连忙上前端菜,盘子里扑鼻的香气,让肖寒不禁心情大好。
“四姨,我可是多少年没吃过这么香的饭菜了。”
舒清听见肖寒说话,忙摇头道:“我这水平,可是差你母亲不是一星半点。”
肖寒顺着话音低沉地说:“我母亲……”
舒清见说漏嘴,忙道:“你看我……”
她干笑一下,赶紧将筷子递给肖寒:“小寒,来,快吃。”
肖寒接过筷子,并未夹菜,而是问舒清道:“四姨,我今天来,一是主要看看你,二是……”
她停顿一下,话音尽是苍凉:“我想问问我母亲的详细死因。”
舒清赶忙转移话题:“四姨都几年没见你了?来来来,吃菜,我们不谈其他的。”
她说着往肖寒碗里夹了一大筷子鱼香肉丝,肉丝泛着金黄的色泽,袅袅的热气蒸腾出熟悉的画面。
“四姨……”肖寒倔强地望着她,脑海里却是她母亲给她夹菜时的情景。
“吃吧。”舒清放低了语气,她知道,肖寒想知道的事情终究是瞒不住的,那些人那些事,即使过去那么多年……
舒清,又叫舒穆禄?幼清,大清正宗镶黄旗后代,她还有三个姐姐——舒玉、舒洁、舒冰。
而肖寒的母亲,正是她的三姐舒冰,一个人如其名的美人儿。
玉洁冰清,犹如四颗明珠,她们的美貌,贵族的血统,以及书香氤氲的气质,让四姐妹在江南名流千里。
1900年,八国联军侵华,苏宅被破,舒冰和舒清刚好在上海求学逃过一劫,而舒玉和舒洁却再无音讯。
如今只余舒清一人,她往嘴里狠狠地扒拉了一口饭,泪水迷糊了她的双眼,看着神似舒冰的肖寒,心底五味杂陈。
舒冰是自杀,一个高傲到可以冷眼旁观周围一切的人,怎么可能自杀?
舒清不相信,肖寒当然更不相信。
可是等肖寒回国时,距舒冰离去之日已有三年之久,三年前的那些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舒清查过,明察暗访,除了意外得知一个秘密之外并无其他收获。
秘密,关于舒冰的秘密,当然也关于肖寒。
原来,舒清那从未谋面且舒冰不愿提起的姐夫竟是“大上海”的海天!而肖寒,是舒冰在海天的威逼胁迫下妥协的结果。
一个注定不被世俗所待见的孩子,舒冰却选择生下她,独力给她最好的生活。
可是这些,舒清怎么可能说,她不可能和肖寒说:“你是海天强奸我姐之后结的果……”
所以她只能转移话题,将话题引到今早发现的那株蔷薇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