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秋,无名湖水水位下降,有女音尖叫于湖畔。
粗布男子一听有人喊救命,连忙抛下盆里的蔬菜,急急地跑了上去。
他四目一望,只看见一个衣着暴露的女子翘腿坐在一块湖边青石上,腆着脸笑嘿嘿地盯着他。
她一双圆瞳,明亮耀眼,透过轻薄的衣服,能够看见她姣好的身姿,玲珑有致,曲线绝妙。
男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去,面上骤浮红晕,腼腆且客气地问:“小生方才听见有人喊救命,可是姑娘?”
水六儿将右手往前一递,递到男子的面前,晃了下胳膊,说:“哎呦——不是我还能有谁?”
她一笑,“刚刚我在湖边不小心被小贝壳夹住了手,小书生你能帮我取下来吗?”
男子看一枚白贝壳夹住她两根手指头的上半部分,再一看她的左手完好无损,指如削葱根,圆润的指甲在阳光下莹莹亮亮,透明清萦,差点慌了神。
他敛回目光,正神色,说:“男女授受不亲,姑娘可以用左手自己摘下贝壳。”
水六儿闻言,左手猛地垂了下来,拉怂在身侧,软塌塌地像是还没发酵好的面团,“小书生,你看,我的左手也坏了。动不了了——”
男子仍然是客客气气地拒绝,“姑娘可不要折煞小生,小生见你的左手适才还是好好的。”
脑袋一根筋的小书生,一看就知道还没追过姑娘。
凡事都要隔层纱,懂不?
水六儿见这计不行,又施一计,咧开嗓子哇哇大哭了起来,哭得可谓是声音颇大,就是不见一滴眼泪掉落。
“哇呜——你这个小书生分明是欺负我这个姑娘家。呜呜——我明明就是无计可施这才找你帮忙,你却污蔑小女的名声。”
“哇呜——可怜小女一个清白人家就要这样香消玉殒了。”
“我好疼啊——疼死我了,呜呜——”
男子瞧水六儿这般音入九霄,炸开飞云,踌躇一刻,转而上前一把捂住水六儿的嘴,眼神飘忽,说:“姑娘得罪,小生这就帮你。”
他话罢,轻轻地撬开贝壳,将她的手从贝壳里解放出了出来。
水六儿一听,破涕为笑,连右手上的贝壳红印都毫不在意了。
她顺势而上,一把拥过粗布男子,音笑似铃。耳边的海星耳坠清吟着敲了下方的白水晶,敲了小书生的心房。
“嘿嘿,你这小书生的模样可真是耐看。”
小书生被水六儿猛然拥入怀中,一时间脸色大变,忽而红色,忽而青色,最后定格在熟透的柿子红。
他的腰弯一半,脸抵在水六儿的锁骨上,感受着她身上凉凉的海水味道,羞红至极,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水六儿黑发垂在胸前,发尾隐隐地带了一抹海藻绿,正好滑过了那黄橙色渐变的抹胸上衣。
而他的眼睛基本是正正地对在那里。
小书生眼一闭,深呼吸,“姑娘男女授受不亲,还请放开小生。”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如泉水叮咚滚落林间。
当他再度睁眼时,余光不经意地往下一瞥,一条巨大的、散发着粼粼青光的尾巴赫然闯入他的眼中。
小书生吓得从水六儿的臂弯下方钻了出去,身子后退两步,止不住地跌倒在地,语不成句,“你、你你——”
水六儿低头看着自己露出的蛟尾,眼睛笑成弯月,“哎呀——真是不好意思,是我太高兴了。”
毕竟这是她第一次以人身见到他,第一次见到她的小媳妇。
以前,她可都是在水下呆呆地仰望着他,望着他的手指修长地浣衣,洗菜,日复一日。
像她们这种热情得难以自制的生物,一个激动就露了花花绿绿的尾巴。
想来还是道行太深,她看四哥和四嫂亲亲我我的时候,那大尾巴可是从来都没有露出一寸。
水六儿甩了下蛟尾,恢复成人身,走下青石,珍珠腰链和脚踝银链伴着她的步伐泠泠作响。
她足踏一步,一曲水流,沿着海蓝色长裙滑落,浸润微干的土地。
她走到小书生面前,看着小书生一身狼狈,笑了又笑,“你这小书生莫不成也怕我吗?我可告诉你,我才不是什么妖魔鬼怪,我是神仙!法力无边的女神仙!”
小书生喉结滚动,手肘撑上半身,往后拖一步,目瞪盛惊,“小生、小生——”
他小生了半天都没有小生出来下一句,直到右手心的贝壳硌得他有些发疼。
他遽而转色,朝着水六儿举起右拳,拳开成掌,“姑娘,那枚小贝壳在这里。”
这个小书生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想告诉她……
这个小贝壳就是他们的定情信物了吗?
水六儿上前一把拿过小书生手中的贝壳,低头锲而不舍地说:“小书生,那——这枚小贝壳就是咱俩的定情信物了。”
小书生脸色煞白,如抹石膏。
谁能告诉他,眼前的这位姑娘,不,神仙,究竟是个什么心思?
“你还没告诉我,你怕不怕我?”水六儿一边说着话,一边再次露出了青色的蛟尾。
蛟尾在阳光下折射着五色的华光,险些眩晕了小书生的眼。
小书生立马吐出一口浊气,自我安慰,立定神,缓缓地回道:“姑娘是神仙,小生怎有怕之意?只是方才过于吃惊。”
水六儿闻言,乐得更欢了,巨大的蛟尾在地上甩了甩去,蛟尾入水,霍然从湖里甩了小书生一脸水。
小书生叹息,怏怏地用质地粗糙的袖子抹脸,在无人瞧见的地方,他的脚悄悄地往袍子里后缩一步。
“既然你不怕我,那我变成真身和你一块儿玩吧。”水六儿高兴地玩着尾巴,差点就现了整个原身。
小书生连连打断,“别别——仙姑,别,还是人身的仙姑最是好看。”
真是个嘴甜的小书生。
她喜欢!
一道青光闪过,水六儿瞬间恢复成人身。
“小书生,不要叫我仙姑好不好?我叫水六儿。”
“那……小生便唤六儿姑娘?姑娘?”
“带着姑娘多难听,叫我六儿好不好?”
“如此亲昵的称呼,这是万万不可的。”小书生连连摇头。
“怎么不可?我四哥他们都是这么叫我的。我排行老六,父君也常叫我六儿。”
水六儿一边说,一边要将小书生扶起来。
小书生连连推脱,自个儿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一躬身,“多谢姑娘好意。”
水六儿听他仍然是这种姑娘姑娘的口吻,气闷闷地跺脚,“姑娘、姑娘,真是让你迂腐死了!”
果然,照哥哥说,这人间的书生琐事最多,也是最为酸臭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