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更半夜,南风未定。
一辆马车自北而来,滚动的车轮碾碎了地上的一层浮土,溅起薄薄的一层灰尘。
阿丰打了个哈欠,将两条腿在狭窄的车厢中尽量伸直,掀开车帘一看,外面的世界黑漆漆的。
可最令人觉得奇怪的,是他的马车竟然连个赶车的车夫都没有,全然论这马走到哪里就是哪里。
他身上的银子足够,车厢里很温暖,身子下面垫了一层柔软的垫子,很舒服,可是这段旅程实在是太长,太寂寞,他不但觉得疲倦,而且觉得厌恶。
所以他只有睡觉,渴望一觉醒来,就到了那新月城,然后见到那位叫作李长川的江湖前辈,拔出封鞘一整年的宝剑,以磅礴剑意,凛冽剑气,直接割掉他的脑袋。
不对,还是一剑封喉来的潇洒些,他又不是一个刽子手,他是一个剑客,很厉害很潇洒,但十分害怕寂寞的剑客。
可阿丰刚要继续睡,他就听到了马蹄声,很多的马蹄声,像是有几十匹快马在围着他的车打转,于是他觉得更有意思了。
此处离新月城还有五十里,被称为落月坡,多强盗马匪流寇,常有南方游子负笈游学,行至此地,被歹人强杀。
……
李长川一觉醒来,天还未亮,他便起身开始练拳,是记录在度生天问霸书扉页的一套拳法,尤其简单,只有八个动作,十六种变化,即便是个极为寻常的武人,练上一两遍也足以记住。
可是练的时候,只有李长川知道难度,因为他每一个动作变换的时候,体内真元便要在窍穴经脉中流转几十上百里地,往往三五趟拳下来,他也要累的汗流浃背。可是累归累,练完之后,当真是通体舒畅,一气流转数百里,犹如刚经历过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战。
昨晚柳飞绵说的话,他看似没有听进去,实则心里早已有数,他现在的武道境界虽然高超,但是与人捉对厮杀,真遇到了顶尖的高手,经验和招式上就要落了下风。
可偏偏这东西又是没法平白无故就能得来,需要一战接一战打出来的,他叹了一口气,自身后石台上摸出一个酒瓶,他大口的喝着酒时,胸口也跟着疼了起来,苍白的脸上也泛起了一种病态的嫣红。
蚀骨毒药,削人心魂。
想到这里,李长川深吸一口,吞尽壶中酒水,一大早就把自己弄的醉醺醺的,自然惹人厌烦。所以便运转金丹内力,将所有酒气化去,又打了盆热水洗漱,保证谁都看不出来,这才走上街,打算好好逛一逛。
和汀兰郡那里远远不同,新月城的人太多,这一点李长川昨日就见识过,可有些东西,也是今天出来才长了眼。
例如某位英气十足的大家小姐挥舞着马鞭在街头闹市横冲直撞,肆无忌惮,街边摊贩有被一蹄子踢翻了摊子,也不敢大声嚷嚷,只能暗自里嘀咕两句,吃下了这个哑巴亏。
还有某位脚踩法宝飞剑凌空而渡的剑客公子,就在人们头顶三丈出穿行而过,潇洒是潇洒,凛冽的剑气却是半点儿也收不住,若不是李长川伸手挡下,就要有人死在那剑气之下。可那闹出事情的“剑仙”非但毫无感激,反而怒气冲冲的转身瞪了他一眼,这才负气离去。
李长川只能叹气,觉得这城中豪门大族不过一群蝇营狗苟之辈,视人命如草芥,不合他的胃口。
正走着,李长川就被人拦住了,是一个背着长弓的小姑娘,小眼通红,脸色苍白,像是刚刚哭过。
好吧,不是像,就是刚刚哭过了。
不过那张娇媚中透着英气的脸上却带着一股子坚韧不拔,和什么都想通,向死而生的卓绝意味。开口就说:“李长川,你要杀就杀了我一个吧,放过我的家里人,更不要找我家里人的麻烦,他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李长川百无聊赖的看着她,只觉得这个小姑娘长得真是好看,她那位死在自己手里的言哥哥又是怎样一个人物,有没有自己英俊潇洒,玉树临风?
李长川道:“有钱没?”
司马青一怔,脱口而出:“要多少?”
李长川道:“不用多少,找间城里最好的客栈,请我吃顿饭,外加城里最好的仙人醉。”
司马青道:“如此,你便答应不杀我全家?”
为什么非要在大马路上讨论杀不杀你全家这个话题李长川也想不明白,他只觉得逗弄眼前这个长得好看的小姑娘也是一位有意思的事情。于是想了想,极为认真的说道:“若是我吃饱喝足之后心情好,或者可以考虑考虑。”
听了这话,司马青立刻一拍大腿,说那敢情好,立刻就拉着他进了酒楼,出手极为阔绰的点了一桌两千两银子的席面,要了十八瓶上好的仙人醉。这和李长川昨晚狠下心买的十两银子一壶的仙人醉不同,每一壶要价都在两百两银子以上,分量却连昨晚的一半都没有。
李长川坐在桌子前一边吃,对面坐着的小姑娘一边伸着手介绍,说这什么醉烧龙虾可不简单,用的是碧水湖中恰好四两重一只的青龙虾,不能大也不能小,大了太老,小了肉少吃着影响口感,而这珍珠翡翠鸡则更是珍贵,不仅鸡本身就是出了名的仙家野禽,喂养的时候更是辅着饲料喂养一些珍贵的肉虫,例如上面所说的青龙虾……
说起吃的,司马青和那个嚷着要报仇的司马青就再也不像是同一个人,李长川看着这样的她,觉得有意思,忽然开口问道:“昨晚那个司马摘星和你是什么关系。”
司马青一怔,摆了摆手,约莫是觉得这李长川也没想象中那么可怕,说道:“那是我大哥,特别厉害的一个人,只是我最近老觉得他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怎么,你肯放过我全家了?”
李长川点了点头,说道:“如果你肯告诉我,是如何知道我会在新月城门口出现的,这事就翻篇。”
司马青似乎不相信他会如此好说话,可昨晚在闺中辗转反侧了一个晚上也没睡着觉的她也没什么办法,任命一般的说道:“前天我收到了一封信,信上有你的行踪,我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就去了,至于送信人是谁,我也不知道,我知道这么说你可能不会信,所以我把信也带来了。”
李长川接过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果然只提及了自己的行踪,至于送信人是谁,半点儿都没有暴露。
可是司马青说的话李长川当真是半个字都不相信,不因为什么,只是这个小姑娘实在是城府不深,连说谎都不知道怎么说,真要换成那个自己不知品性如何,但想来也是个手段残酷,杀伐果断的李长川,相信早在城门口那里便把事情真相一五一十的给问了出来。
李长川叹了口气,摸了摸撑得浑圆的肚子,打了个嗝,问道:“这新月城中哪里风景最好。”
司马青道:“新月城中多名胜古迹,你若一一赏玩,十天半月也未必能一一看个痛快,不过若说哪里的自然精致最好,当属城中央的那一汪碧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