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柏皱眉思索着,一时间也沉默下来。
那边仍听到皇上一边温言安慰着苏贵妃,一边询问:“爱妃想想,和哪些人有积怨?”
苏贵妃仔细回想,却仍是一无所获:“臣妾和宫中诸位姐妹一向都很合得来,也一直未曾得罪过什么人啊。”
如柏凝神回过头来,却只听楚明轩低声道:“你说这两份有问题的食物,是一个人做的,还是两个不同的人?”
如柏一愣,随即皱眉道:“若是两个人,那么就是一个想害苏贵妃,一个想害十一殿下;若是一个人做的,那这个人就是同时想害苏贵妃母子……可是一碗不痛不痒的变质牛乳又能怎么样呢……”
突然,脑海中仿佛有亮光一闪而过,如柏猛地抬起头来,正对上楚明轩同时了悟的眼神。
楚明轩望着如柏:“你也想到了?”
如柏沉静地点头:“是,那碗酥酪不是要害十一殿下……”
她抬起头来与楚明轩对视一眼,两人同时开口道:
“而是要救他的!”
二人一同沉默了片刻,很快便抬起头来又对视了一眼,随即立刻心照不宣地错开目光。如柏朗声对周围说道:“凶手是谁已经清楚了。”
而楚明轩则悄悄唤过冯公公,下巴一抬点了点远处:“去查王氏和那个人的关系。”
此时殿中众人的目光已经全落在了如柏的身上。
“我们之前一直有个误区,认为桂花羹是要害苏贵妃的,误打误撞害了十一皇子。但现在这碗实际上是用来催吐的酥酪告诉我们,那碗桂花羹的目标,原本就是十一皇子。”
众人皆是一惊,苏贵妃紧紧抱住明和,眼眶通红:“是谁?”
“了解到这些,其实一切就变得很简单了。是谁能够保证这碗属于苏贵妃的桂花羹可以最终喂到十一殿下口中?”
如柏转身幽幽地盯住一人,“刘厨娘、方姑姑,还是春杏?答案是都不能。只有你可以做到,接触过桂花羹的人其实有四个,你才是最后、最保险的那一道!”
在如柏的目光中,十一皇子的乳娘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
而此时被楚明轩吩咐了的冯公公也返了回来:“启禀太子殿下,二人是同乡,入宫以来一直亲如姐妹。”
如柏点头:“所以王厨娘依稀得知了乳娘的计划,她不愿揭发姐妹,又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十一皇子丧命,所以才故意制了一碗变质的酥酪。”
皇上目光冰冷地看着乳娘:“真相确实如此么?”
乳娘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谁指使的你?”
依旧是沉默。
“拖下去严刑拷打,直到她说出来为止!”皇上恼怒地一挥手。
立刻有两个内监上前将乳娘拖了下去。
如柏看着那个乳娘阴沉苍白的面容。
自始至终,她没有开口辩解过一句。
一种不详的预感渐渐在如柏心头蔓延开来,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重。
很快,这不详的感觉就应验了。
“启禀皇上……”一个内监慌慌张张地跑来,“那个乳娘舌根处藏了毒药,刚刚……刚刚畏罪自尽了!”
虽然这次宫宴投毒的凶手已经找到,但是这样骤然的结束,显然让众人的心头都蒙上了一层阴云。
楚明轩站在如柏身边,低声问:“你在想什么?”
如柏看着仍然虚弱的明和,轻声道:“凶手到死都没有交代自己的动机……我怀疑这件事比我们想象得更复杂。”
深宫总是风波迭起的地方,充斥着太多不见兵刃的厮杀,总有太多无辜的人们在争斗中莫名地送上性命,成为权谋斗争的牺牲品。
在这样危机四伏的环境之中,十一皇子的投毒事件似乎也就变得没有那么稀奇了,何况结局有惊无险,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万幸。
于是宫中众人的口舌便很快由这桩已经尘埃落定的案件转向了更充满不确定性的未来——
自宫宴结束后,宫中便有小道消息称,沈家二小姐当日的表现给圣上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其本人很有可能成为最得圣心的太子妃人选。
这样的消息在宫中风一般地吹散开来,一时间沈二小姐的盛名传播到了宫中的众多娘娘耳中,而其中……还包括身份资历最老的一位。
“沈……?”太皇太后扶着贴身嬷嬷宋姑姑的手,疑惑地挑眉。
“沈如柏,青州刺史沈遇的女儿,其兄在刑部任职。”宋姑姑毕恭毕敬道:
“这位沈二小姐似乎很有断案之才,我听那天在宫宴上的人说,咱们的太子殿下虽说不曾明面上表达过欣赏,但对待她的态度与一般的女子相比已很是不同。”
“太子殿下也不小了,身边一直没个可心的人儿。太皇太后您觉着……这位沈二小姐会不会很快就成为咱们太子殿下的正妃?”
如柏对自己已经成了众人眼中心照不宣的“准太子妃”毫不知情,这不能怪她,上天总是公平的,她有了破案方面的敏锐,相比之下就会在很多别的方面迟钝一点。
比如现在,她正在沈府门口跟太子对峙。
“为啥你太奶奶要见我?”
楚明轩骑在一匹高大的黑色骏马上懒洋洋地俯视着她:“你自己问她去。”
如柏看了看他背后的轿子,绝望地认命了,三步并作两步爬了上去。
两秒钟后。
“你上来干什么?”如柏惊讶地看着玉树临风踏上轿子的楚明轩。
“回宫。”楚明轩平静地说。
“可这是一顶单人轿啊!”
“那你是想让我走路过去?还是你自己想走路过去?”楚明轩冷冷地转过头来,眼神看不清深浅。
“不是……”如柏被他冰冷而威严的目光吓得一缩脖子,但还是想做最后的挣扎,“你不是有马么?”
“哦。”楚明轩看着那头强壮得可以日行一千夜跑八百一脚踢碎野狼头颅的高大骏马,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它病了,不能走那么长的路。”
……
太子宫里的单人轿要比寻常的更豪华宽敞一些,然而空间仍然不大。楚明轩上来之后,如柏十分自觉地缩在一角给他腾出足够的地方。
哪知道楚明轩一落座就拍拍身边的位置:“坐过来。”
如柏吃惊地望着他,缩在角落里没动。
“要我重复第二遍?”
如柏犹豫了一下,最后乖乖蹭了过去。
她挨着楚明轩坐下来,闻到了一股凛冽冷淡的檀香气息。
她之前听说过那是太子宫里专用的熏香,但是今天是第一次闻到,竟是格外清新淡雅,带着一股莫名的冷气,格外地贴合楚明轩那种清冷疏阔的气质。
“十一弟的那个案子,你还有什么看法么?”
就在迟钝少女沈如柏都开始在这种环境中想入非非时,楚明轩一句话突然把气氛拉回了刑部同僚工作讨论模式。
“乳娘已经畏罪自尽,现在唯一还能审的人是厨娘王氏,但是我听说,那个厨娘说自己也不知道乳娘为何下手?”
“嗯。”
“乳娘的背后,恐怕还有更深的秘密。”如柏靠在轿子的壁上缓缓呼出一口气,“只是线索到这里就完全断了。”
“父皇也想更深地追查。”楚明轩点头,“但现在主犯已死,没有别的办法。各宫也都在饮食方面格外留了心。”
沉默半晌,楚明轩突然再次缓缓开了口:“下在桂花羹里的毒已经被验明,是蕃木蒿。”
“蕃木蒿?”如柏一惊,她知道这种植物,其毒无色无味,下在饮食中很难被发觉,是极好的暗杀之物。
只是蕃木蒿生长在西部深山里,采摘极为不易,黑市上价格几乎与等质量的黄金相同……
一个乳娘怎么能搞到这么名贵的东西?
她忍不住将目光投向楚明轩,然而,在视线落到他身上的那一刻,如柏猛地吃了一惊。
轿子里光线很暗,衬得楚明轩那双黑眸愈发幽暗深邃,像一片倒映着夜色的湖,那一瞬间如柏几乎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因为她清晰地看到,那片湖里荡漾着她看不懂的、带着浓浓悲伤色彩的光影。
那一刻,这个眼神的主人像一个孤独而又哀伤的少年。
这背后难道……有什么隐情吗?
如柏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开口:“蕃木蒿……怎么了吗?”
楚明轩靠在软座上,如柏看到他几乎是在一瞬间就调整好了表情,那个饱含悲伤的眼神被飞快地掩盖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贯冰封般的冷淡。他平静地说:“没关系,你先记住这个名字。”
刚刚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想要把自己内心最深处的那个秘密对身边的这个女孩全盘托出。
然而最后他还是犹豫了。
再等等,等一等再决定是否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