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如流水般匆匆逝去。
苏浣溪这一支线索断掉后,如柏心里一直记挂着再从别的方向上追查楚明轩这边的案子。
然而楚明轩心里已经有了阴影,生怕一个不小心又让如柏和杀手近距离接触,故而一直强行抵触着不让她管。
楚明轩不让她插手,如柏也真的没什么办法。
于是她记挂也只能默默记挂,表面上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
她如常地去看望新为人妇的南宫晴,如常地去找楚明轩吵架,如常地去看孟学然练刀,如常地去听柳七复弹琴……
直到她在柳七复那发现了一点不太如常的东西。
当然,柳七公子作为一个精通旁门左道的专家,他那儿的所有东西都不太如常,什么刺客傀儡啊、人皮面具啊摞了一柜子。
只要是不会误伤客人的东西,平时都是不上锁的,由着如柏好奇地东摸摸西摸摸。
所以他刻意地锁起来一个柜门的时候,那个柜门就变得特别显眼。
虽然如柏问起来的时候,柳七公子非常淡定地表示那个锁起来的柜子里是一些有危险性的药粉。但是如柏还是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悄无声息地观察了一下柳七复的房间,发现他惯用的那把琴不见了,药柜上他常吃的几味药少了一小半,几个平日里防哮喘的香囊也不知道去了哪儿。
如柏不动声色地离开了,然而心里已经有了预判——柳七复很可能是收拾了一个出行用的包裹……他要出远门?
出远门就出远门,干嘛瞒着自己?
如柏心里本能地联想到了一些什么……然而她没有明说出来,只是径直去了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孟氏冤大头那里套话。
“小孟啊……”如柏非常自然地倚在一边,看孟学然平地而起,在空中接连挥出十三刀后稳稳落地,“上次那个案子……陆学年之后还交代了什么有用的信息吗?”
孟学然纵身跃起,手中的长刀滑过一道惊人的亮光,径直飞了出去,正中数十丈之外的靶心。
“没了,那小子从头到尾稀里糊涂,根本就不知道被人操纵了。”
“好功夫。”如柏赞叹一声,“这么重的刀能被你当飞刀用,功力纵横当世,只怕再找不出第二个了。”
如柏平时不怎么夸人,因此孟学然难免因为高兴放松了警惕。
“你最近有什么公干吗?”
“太子兄去朱州查看运河沿岸厂房的事皇上已经批了,为了保证安全,皇上点了我陪同。”
如柏继续不动声色,只是平平淡淡又带着恰到好处沮丧地“哦”了一声,十分不走心地应付道:“那你们快去快回哦。”
哄完了无知无觉的孟四公子,如柏转头就走,心下已是波澜起伏。
朱州……
朱州是尼罗国的旧址,也是蕃木蒿的产地。
楚明轩要去做什么?
楚明轩最后确定了一遍要带的东西,招呼了车夫一声,出发了。
他微服私访,没有按太子的仪制,带的人也很少,除了随身伺候的小全子、孟学然和柳七复外,就只有七、八个人——其中还包括了三个马夫。
楚明轩这次打着查看运河沿岸厂房的名头去,但确实另有目的,因此只带了太子府几个绝对信得过的心腹——再多的话,他害怕会有对方的耳目混进来。
这没有办法,敌在暗而我在明,一切只能小心行事。
楚明轩和孟学然、柳七复共乘一辆马车,他没忘了问两个人:“都没有说漏嘴吧?”
柳七复道:“没有。”
孟学然其实有点儿心虚……楚明轩当时的意思是,可以告诉如柏他要出门,但是不要说出来去哪儿。
然而他依稀记得,自己在练刀练得兴奋时,一个不小心就把地名顺了出去……
但是如柏应该意识不到吧……她当时好像没再问什么……
自欺欺人的孟四公子决定把旁人想得和自己一样傻,于是也跟着道:“没有。”
楚明轩其实有点不放心,如柏太敏锐,他很担心露出什么蛛丝马迹会被她察觉。
然而也没关系,就算她察觉到了什么,临到出发时追上来,他不允许她跟着,她还能硬来吗?
不过事态显然比他预期得好,一直到他们出了京城数十里,连如柏的影子也没看到一个,楚明轩这才微微松了口气——同时心底某个看不见的角落悄悄沉下去了一块。
只希望这一次能赶紧回来,不要出什么意外……
现实很快向太子殿下证明了,意外无处不在。
行了半个月的路后,他们已经到达了朱州的边界。
朱州的特点是四面临山,尤其是在南面,大山一座一座接连不绝,当时尼罗国也曾经靠着山势负隅顽抗过很久,直到最后才被琅琊林家的林老将军出奇兵拿下。
行了一段路后,小全子突然一个猛子扎进了车厢:“殿……殿下,有山匪拦路!”
孟学然一惊,提刀第一个冲了出去,楚明轩紧随其后,柳七复略慢一些,他伸手取出自己靠在车厢一边的刺客傀儡,然后掀开车帘,向外望去。
他望到山间的小路上,孟四公子和太子殿下率领着侍卫们,正在和孤零零的一个山匪大眼瞪小眼。
柳七复:“……”
良久的寂静中,孟学然束起的黑色长发在尴尬的空气中无声地飞扬,他沉默了一会后,终于带着一种牙疼般的表情问:
“沈胖,你能不作妖么?”
沈如柏大大咧咧地扯了扯她本身就没戴好的蒙面巾,没理孟学然,直接冲楚明轩道:“查案不跟我说?”
楚明轩立在马车上,太子殿下不愧是冰雪般的贵族,瞎扯的时候也维持着满脸的清冷认真:“查什么案子?我来视察运河沿岸的厂房也要知会你么?”
“喔。”如柏点点头,“你查厂房,带孟学然还说得过去,带柳七复干嘛?”
柳七复本来就在后面的马车里,只是掀了帘子的一角,闻言赶紧把帘子合上,试图隐匿一切声息,躲过沈二小姐的法眼。
孟学然虽然总和柳七复不对付,然而干坏事的时候又总是莫名地和他心有灵犀,此刻配合着装傻:“柳七复?柳七复这会儿在杏花阁弹琴呢。”
如柏翻了个白眼儿给他:“别扯了,我看到他收拾行李了。”
楚明轩在心里暗暗腹诽了柳七复这个靠不住的同盟军。
如柏看了一眼此刻浑然不觉的孟学然,露出微笑:“当然,光知道要走也不行,还得谢谢小孟给我指路。”
楚明轩:“……”
他这都交了些什么乱掉链子的朋友!
如柏成功地一拳一个干掉了两个帮凶,转头直接冲楚明轩将了个军。
她维持着非常礼貌的笑容和语气,道:
“从京城到这里需要十六天,我也就带了十六天的钱,现在全花完了。这山这么大,没准儿还可能有山匪——有种你把我扔在这?”
楚明轩:“……”
这都是什么破招数!
风光霁月的真君子楚明轩败给了厚颜无耻的真小人沈如柏,疲倦地挥了挥手,让她上车了。
柳七复和孟学然由于心虚,都不主动和如柏说话。
他们一个照旧是一身白衣,膝上架着琴,不时伸手拨弄着琴弦,便有泉水般的琴音倾泻而出。
另一个黑发如墨般泼洒在疾驰而过的风里,抱着一把长刀站在马车的前端,维持着他的高手风范。
事已至此,楚明轩也只好认了,满心郁闷的太子爷想要舒缓一下心情,便也拿出了他的白玉箫,顺着柳七复的琴音幽幽地吹了起来,箫声与琴音相和,缓缓逸散在广袤的山川间。
孟四公子的刀、柳七公子的琴、太子殿下的箫——
四大公子有三大都汇集在这个小小的马车上,如柏十分满足地感叹,自己真是有着全京城小姐都要眼红的好运气啊!
然而还没等如柏感叹完,就听见外面骤然传来了混乱的人声,几个侍卫一起惊呼:“有山匪!”
刚刚有如柏那么一出,三位公子一时间都有点分不清楚状况。
但这次和如柏之前的那个乌龙阵势完全不同,只听得前面的马恐惧地嘶鸣起来,刀剑相撞的金属音惊心动魄地响了起来——外面的侍卫已经和来人交上了手!
空气中泠然一声响,一排羽箭整整齐齐地扎进了马车车厢。
如柏本来坐在靠近厢壁的位置上,千钧一发之际,楚明轩一把把她拽进了怀里,然后猛地转身,让自己的后背冲向了厢壁。
第二排羽箭已经扎了进来,轻而易举地洞穿了已经千疮百孔的厢壁,直直地冲楚明轩扎来。
楚明轩想去抽出佩剑……然而这意味着他得推开如柏。
千分之一刻的瞬间,楚明轩做出了决定,他没有动,只是用尽全力地抱着如柏趴了下去。
那一瞬间,如柏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是依稀闻到了冷冽的龙涎香。
……
好在孟学然和柳七复的反应速度也是绝顶得快,孟学然一把抽出他的长刀,转瞬便是一片刀光晃动,羽箭在这片光中纷纷被击落。
柳七复宽大的袍袖一展,便有无数细小的暗器从其中发出,准确地击在羽箭的箭头,被击中的羽箭立刻失了准头,歪歪斜斜地偏向一边——如果有人细看的话,那细小的暗器竟是一枚枚黑白的棋子。
“护驾!”孟学然长刀一横,大声喝道。
精英侍卫们立刻向他靠拢,把楚明轩所在的马车团团护在中央。
如柏的后背直接贴在了马车的底部,极近的距离里,她几乎能听到楚明轩的心跳声。
“你没事吧?”她听到那个熟悉的清冷嗓音在距离她耳朵不足三寸的地方轻声响起。
如柏猛地一摇头,那一刻,虽然她莫名地有点留恋此刻的状态,然而理智让她猛地推了一把楚明轩:“我没事!你带好队伍!”
楚明轩飞速地站起,右手一把抽出佩剑,左手把如柏拉到自己的身后,然后一脚踢开已经破烂不堪的马车厢壁。
车外是一团混战,山匪足足有三、四十人,仗着人数优势,已经有好几个精英侍卫负了伤。
转眼间,又有一支冷箭袭来,直指如柏的眉心。
楚明轩扬手一剑将羽箭击落,再回头看去的时候,孟学然清晰地看到,他的眼睛里仿佛烧着了两团火。
“黄衣服的那个。”孟学然听到太子以极低的声音道。
“柳兄……”楚明轩对旁边一点头,“麻烦你看顾一下如柏。”
柳七复一点头,长袍翻飞,顷刻间便在如柏身边站定,他低声道:“织网?”
楚明轩面无表情,微微一点头。
柳七复骤然张开双臂,宽大的袍袖里荡出无数根细细的钢丝,那钢丝不知经过什么奇怪的炼制手法,每一根都极软而极韧,转瞬间便缠上了每一个精英侍卫的腰。
“蛛丝结好。”柳七复低声道,此时此刻他依然不改风流公子的模样,说话的意态仿佛在吟一首短而有韵的小诗。
“蜘蛛先行。”
他话音刚落,侍卫们就集体再次冲了出去。
钢丝虽束缚在腰上,然而并不影响他们行动,而由于他们每个人之间都有钢丝连接,空档全被填补了起来,敌人完全无法找到破绽——强行穿过的话,那特殊质地的钢丝会像刀刃一样割开他们的四肢。
“蛛网已成。”柳七复缓缓操纵着手里的钢丝,六七个侍卫在他的手中,悄然地结成了一张巨大的网,随时准备侵吞撞过来的猎物。
“蛛王出击!”柳七复突然猛地一收钢丝,低声喝道。
所有的侍卫猛地下蹲,露出中心的楚明轩和孟学然。
正常的情况下,蛛网阵只有一个中心杀手,但由于楚明轩和孟学然俱在,竟然硬生生地出现了双蛛王的情况!
孟学然一踩前面侍卫的后背,他没有拔出长刀,带着刀鞘的刀横扫过去,顿时留下一片山匪哭爹喊娘的声音。
而楚明轩则直接凌空而起,他的臂上不知何时已经搭好了长弓,一枚羽箭蓄势待发。
楚明轩凌空射出了那枝箭!
远处,一个穿黄衣服的山匪呆愣愣地看着自己头上突然冒出来的血洞,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便“扑通”一声栽下了马。
正是之前偷袭如柏的那一名。
山匪们见势不妙,就要散去,孟学然正在犹豫追与不追之间,只听远处又传来了马嘶声。
“谁?!”孟学然一把拽出长弓。
“下官钟洪……救驾来迟!”远处隐隐地响起一个中年男子的喊声,“太子殿下恕罪!”
山匪们眼见大批的官兵追了上来,当即吓疯了,跑得比兔子还快,一转眼就消失在了山里。
那远处的官兵终于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到了,为首的男子跌跌撞撞地从马上扑下来,跪到楚明轩面前:
“下官朱州刺史钟洪,让太子殿下遇此大险,下官……下官罪该万死!”
太子刚到地盘上便出了这么大事,钟洪明显是吓坏了,原本打惯了官腔、油嘴滑舌的口齿此刻全不见了,说个话嘴唇都在哆嗦。
楚明轩没应声,只是平静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身份的?”
“太子殿下微服出访,然……然而安全要紧,所经过的客栈早把……早把马车的样貌、随行的人数都做了报备。”
钟洪跪地磕头不止:“殿下……殿下带的人少,朱州这一带又常有山匪出没,微臣便……便带着人在这儿一直守着,哪知道……还是差一点就来晚了!”
楚明轩沉默良久,道:“起来说话吧。”
“谢……谢太子殿下!”
楚明轩的目光幽幽地在他脸上扫过一圈,然后太子拉过如柏,走到了被他射死的那个黄衣土匪的尸体旁。
“这人你认识么?”楚明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