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午后,宫墙内院绿树成荫,将一片如火的骄阳悉数遮挡,只留下温柔阴凉的树影。
只是一片宁静中,隐隐有小孩子的哭声,使人的心忍不住揪起来。
一身青色水莲纹纱衣的少女拿着酥糖凑到面前粉雕玉琢的小家伙嘴边,小家伙却丝毫不理,只是一直哭。
半晌儿,无奈的少女把酥糖塞到自己嘴里,一边嚼一边含混不清地说:“姑姑,云齐这是怎么了,以前没见她这么爱哭啊。”
身着浅紫色宫装的貌美少妇心疼地抱起自己才两岁大的女儿,嘴里轻哼着哄道:“云齐乖哦,母妃最喜欢云齐了……”
自顾自地叹了口气,少妇皱眉道:“谁知道呢,徐太医来看过了,也没什么不对,说是天气炎热小孩子就难免爱哭闹些。”
“唉!不说这个了,”云齐公主想是哭累了,此刻恹恹地趴在母妃的怀里,少妇把她交给身边的乳娘,走上前来执了青衣少女的手,“柏儿,有件大喜的事要告诉你。”
“这事原轮不到我来告诉你的,只是你爹娘远在青州,松儿……太阳打西边儿出来我也不信他在这种事上靠得住。所以也只有我这个做姑姑的来为你打点了……”紫衣少妇温柔地摸摸少女的头发,“柏儿,天大的好消息,皇上与我已经商议了,打算将你许给太子为妃。”
万里无云的晴空之下,沈如柏只觉得自己头上“咔嚓!”一声,有一道雷劈过。
之前姑姑关心自己婚事的时候,作为沈如柏生平最大冤家的哥哥沈承松曾经非常豪气地表示“包在自己身上”,他说他觉得城东门外那个卖汤饼的小张就很不错;小张如果看不上阿柏的话,城南杀猪的小宋虽然长得丑了点儿,但也不是不能考虑。
记得当时沈承松非常倨傲地看着一脸愤慨的如柏,字正腔圆地说:“妹妹不争气,就不要怪哥哥给你做不到好媒。四大家族里,琅琊林家小姐以书法闻名,徽城孟家小姐以音律闻名,临州程家小姐以女红闻名,你呢?”
然后一向口才一流的沈如柏就结结巴巴了半天,也没好意思把其实所有人都知道的答案说出来。
青州沈家小姐……以破案闻名。
在嫁人上,这实在不是什么优点。
小张就小张吧,他汤饼做得也算一绝。
如柏绝望地想。
当然事情显然并不会按照这种轨迹发展。
青州沈家,是当朝数一数二的贵族,出过一任宰相、两位王妃,沈家老爷沈遇为现任青州节度使,其子沈承松为当朝最年轻的刑部侍郎。
而沈遇的亲妹妹沈之桃自十六岁入宫以来,深得圣心,两年前生下女儿云齐公主后便被封为贵妃。
如此显赫世家的名门贵女,作为皇子之妃是十分合理的。
然而此刻即将成为太子妃的如柏面如土色地想……
太子爷?
还不如小张呢!
情势紧急,不容她多想,她忙微笑着对沈贵妃说:“姑姑说笑了,如柏怎么能当得起太子妃?”
沈贵妃瞪大一双秋水般的眼眸,惊讶地问道:“还有别人比你更适合?”
如柏猛地一激灵,连忙照背哥哥的台词:
“琅琊林家小姐以书法闻名,徽城孟家小姐以音律闻名,临州程家小姐以女红闻名……前些日子一同入宫给太后请安,几位姐姐我也都见了,都是容貌极出挑的名门闺秀。”
沈贵妃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柏儿,我也不瞒你,其实那日宣你们进宫,便是有意在你们中间挑一位许给太子。陛下当时就在太后宫里的屏风后悄声观察。
当时太后赐你们的花茶里,故意将糖错放成了胡椒盐,那几位喝下后无不脸色难看表情变形,只有你面容平静,痛苦分毫不表现在脸上,太后与陛下的意思都是,拥有此等涵养的女子,才有做太子妃的资格。”
如柏呆呆地望着姑姑,不知道从何解释起。
入宫前一天晚上她配合刑部冒雨追了一个凶犯一整夜所以导致第二天感冒舌头失味了……早知道是盐,她早砸破茶杯以示抗议了好么?不带这样糟践食物的!
她以极其沉重的心情走出了沈贵妃的宫门。
要她沈如柏去当太子妃?她自认没这个本事。
她没有本事去为那些浮云般的名利权位放弃一生的自由自在,更没有本事今后在宫中,像她姑姑那样和诸多女子分享同一个男人的爱情。
鹦鹉面前不敢言,眼泪全往肚里吞,就此失去生活中本该有的安稳和快乐。
想着就伤心啊,回到沈府后如柏的心里仍然是一团乱麻。
为了散心,她叫所有的丫鬟统统不许跟着,自己一个人换了身男装上街溜达。
城外的食摊儿上其实有相当多的东西做得上不了大雅之堂,但味道绝佳,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如柏就偷偷跑来大吃一顿。
“举杯浇愁愁更愁。”废话,有愁的时候喝什么酒嘛,酒又没多好喝。
请用买酒的钱买一碗羊杂汤,羊肉要鲜羊肚要脆羊肝要嫩,还要请老板多放辣椒,一碗不管用的的话那就再来一碗。
此刻如柏就坐在木凳上,左手拿着烧饼,右手对着大碗运筷如飞,吃的时候她耳朵也没有闲着。
坐在她邻桌的是一对主仆,只听仆人小声向主人抱怨:“以后不去城北那家买油撒子了,才半柱香的功夫就不脆生了。”
主人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到背后有筷子放下的声响。
如柏缓缓把筷子放在碗边,正襟危坐,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平静地压低声音说:“幸会,太子爷。”
东宫太子楚明轩此刻一身普通书生打扮坐在食摊旁,闻言缓缓侧过身,对上了邻桌食客的眼睛。
如柏只觉得自己看见了一双灿若星辰的双眸,眼前的男人有一对剑锋般的长眉,鼻梁高挺,寻常的装扮下是遮掩不住的冷傲贵气。
她只失神了短短一瞬便回过神儿来,挑起眉梢,挑衅地望着那双眼睛的主人。
只听小仆在旁边瑟瑟发抖地道:“你……你怎么看出来的?”
“三点:第一,从城北绕着城墙跑到这儿居然只花了半柱香的时间,可见你们的马非常得好,骑得起这种马的人非富即贵;
第二,白天允许在城门附近以这个速度跑马的只有有军令在身的军士,你们很显然不是,那么就只说明这条对于平民的规矩约束不到你们。基于这两点,你们应该是宫里的人。”
小仆失声道:“那为什么是太子,而不是其他皇子?”
“因为第三点……”
如柏沉默下来,她觉得自己还是不要暴露身份为妙。
总不能直说吧?
“第三,因为我自己之所以乔装打扮来到这个食摊儿,是要解决即将成亲的苦闷,所以我猜对方有可能也是这样,那么人选就只剩……太子。”
一直没有说话的楚明轩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下,突然淡淡地开口:“你是沈如柏?”
这回轮到如柏惊讶了:“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蒙的,看来蒙对了。”
对方冷静地起身,对她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因为我自己之所以乔装打扮来到这个食摊儿,是要解决即将成亲的苦闷,所以我猜对方有可能也是这样。”
如柏只觉得一口血哽在喉头上不去也下不来,她强撑着道:“可是……要成亲的人……很多……”
“能做出这个水平的推理就不多了,只剩下你和大理寺的顾守之有这个可能性。我没见过顾守之,你又是男子装扮,我本来也以为你是他。但是……”
太子殿下望着桌上高高摞起的碗,一脸悲哀地摇摇头,“这真太能吃了,我不信大理寺那点儿俸禄能支持顾守之养成每顿吃这么多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