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州见过很多北方的商队,对北方人非常熟悉,他们大多性格豪迈,就像北方吹来的风一样,自由中透着几分粗鲁,粗鲁中还有一丝别样的情调。他们尤其喜欢热闹,扎营以后,夜晚的篝火烧烤必不可少,整个棚市区闹得最欢、睡得最晚的就是他们。
七州看惯了北方人的篝火,听惯了喧嚣,习以为常。人们对已经熟悉的事物往往不加留意,但是偶然出现了一些变化,哪怕很小,都会变得格外醒目。
营地中有一支特别的北方商队,他们不吵不闹,早睡早起,行为非常克制,完全不似其他北方人的豪放作风。七州只是在篝火之外对他们多看了一眼,从此就盯住不放了,直觉告诉他,这就是鱼驰说的那一类人。
在别人看来,这是一支很普通的商队,衣着打扮都是典型的北方人特色,押运着四辆马车的货物,不外乎北方常见的毛皮或者风干肉、山果一类的。他们白天只在营地附近活动,与其他商队没有太多接触,入夜以后只留下三个人在外面值夜,没有篝火,没有烧烤,没有酒后的喧嚣。
低调原本是一种很好的伪装,但是他们却选择了一种不该低调的身份,演技不到位,破绽便显露无疑——尤其在一个专心寻找破绽的人眼里。
当天傍晚,商队中有一半人拉着四车货物离开了营地,入夜以后,空手而回,他们卖掉了所有的货物。七州变得更加警惕,正常商队不会一次性出货,除非收货的人有毛病。
七州神经紧绷地盯了整晚,没有发现异常,黎明时分,困意袭来。这是最难熬的一个时段,昼夜在此交割,对乐观的人来说,意味着光明即将到来,而悲观的人眼里,黑夜流连不去,对七州来说,就是困。
七州在隔壁的商队找了一个看护货物的临时工作,多数商队都用自己人值班看货,这样更加可靠,但是棚市区有一个低调且庞大的组织——货管人。
货管人向驻扎的商队提供看护货物的服务,索要的酬金不会太多,接受服务以后,货管人就会派专人协助看护货物。当然,服务双方都是自愿的,亭安集是一个自由开放的市场,不存在强制服务,只是偶尔有不接受货管人服务的商队,常常发生货物失窃,甚至出现过莫名其妙的火灾。
总之,商队靠自己的力量可以在野外露宿,甚至抵御夜间的狼群也不在话下,但在棚市区,没有货管人的帮助,将变得弱小无助。
七州通过货管人找到看护的工作,只为方便监视那一支北方商队。
黎明的营地还在沉睡,七州困意朦胧中听到金属碰撞的动静,睁开眼便看到那一支商队正在收拾行装,他们撤掉帐篷,为马匹上鞍,悄无声息地完成了一系列行动,然后一行三十多人分为三组先后离开。
似曾相识的场景,依旧熟悉的动作,只不过他们没有显眼的旗子,普通的打扮一旦混入人群也无从察觉。七州完全清醒过来——他找到了真正隐藏的黑棋卫。
清晨的薄雾被阳光驱散,亭安集南边的这片森林已经开始泛黄,偶尔有几片早衰的叶子沾满水汽从空中坠落。七州轻轻勒住马匹,看到黑棋卫的身影消失在林间小道的尽头,又等了一会儿,他才打马跟上去。
没有雾气掩护,跟踪变得困难,他不能靠得太近,所幸林间道路潮湿,减弱了马蹄声响。
这一组黑棋卫远离亭安集以后,便快马奔驰,穿过森林一路向南,最后到达了南部山区的谷口。另外两组黑棋卫从其他路线过来,最终在谷口汇合,然后一行人进入了深山。
“我就跟到了这里,没有再进去。”七州一口气讲完了追踪的过程。
期间妤波娜一直皱着眉头,听完就质疑说:“可是,我们怎么确定他们就是黑棋卫?万一真的是普通商人呢?”
“肯定不会错的,他们虽然扮作北方商人,但是习惯完全不像,我还打听了别的北方人,都没见过这支商队。”七州对自己的判断充满信心,“再说了,这些人一口气把所有货都卖掉了,没有返回北方,却跑进南部山区,这不是很诡异。”
“你觉得呢?鱼头。”妤波娜看着鱼驰。
“是黑棋卫没错了。”鱼驰说,“你们知道南部山区是什么地方吗?”
七州说:“听说深山老林里边,有一座古城。”
“啊,这个我知道。”妤波娜高兴地说,“等我一下。”
她找到一本陈旧的书——《西部名城汇》,敏捷地翻到中间部分,说:“是图凉古城,就在南部山区腹地,前几天我刚读到过,现在已经是一座没人靠近的死城了。”
鱼驰问:“书上怎么说的?”
“图凉城始建于战国年间,为了抵御……”
妤波娜刚开始读就被鱼驰打断:“不是这个,后面怎么变成死城的。”
妤波娜往后翻了几页,看了一遍内容,说:“大约是三十多年前,图凉城突然爆发了一场瘟疫,然后一夜之间,全城覆灭,没有人躲过那场灾难。后来外面的人就不敢再靠近图凉城,最终与世隔绝,被尘封在了深山里。”
“这么说还真有其事,”七州说,“我在亭安集听到过一些传言,据说南部深山里的古城有某种病毒,只要人一进去就会染病死掉,挺邪门的。”
“三十多年前的瘟疫,病毒现在还有?”鱼驰觉得事情不合常理,“说不定有人故意危言耸听。”
七州深思一番,说:“难不成,古城有病毒的消息是黑棋卫放出来的?就为了让人害怕,不敢靠近。”
妤波娜敲打着桌子,说:“病毒的传言都很久了,但是黑棋卫发现神音鼎只是最近的事。”
不在同一个时间点的事情,很难联系在一起,但是鱼驰灵光一闪,忽然注意到另外一个时间点:“图凉古城发生瘟疫是在三十多年前,而那个时候,也正好是秋刀鱼带人偷出神音鼎,然后下落不明的时候。”
七州说:“不至于吧。三十多年前,我们都不清楚到底多几年,两件事怎么可能那么巧合。”
鱼驰抓着头脑中的这条线索,唯恐断掉,自顾自说下去:“假设秋刀鱼在那时候带着神音鼎逃到了图凉城,后来遭遇瘟疫,所有人都死在城中,神音鼎就此销声匿迹,简直顺理成章。今天白天你跟踪黑棋卫,看到他们进了图凉古城,证明神音鼎就失落在图凉古城,也进一步印证了秋刀鱼和当年图凉古城的瘟疫有关联。”
七州一头雾水,犹豫着说:“听起来好像也是那么回事。”
妤波娜说:“病毒怎么办?如果去了图凉古城,会不会真的死掉?”
“肯定有人故意散播谣言。”鱼驰信誓旦旦地说,“不是黑棋卫,也许另外某些人,也不希望外人靠近图凉古城。”
过多的掩盖总是引发更多的好奇,一个神秘叵测的古城浮现在他们面前,此刻的吸引力之大,甚至超过了神音鼎本身。
“明天一早咱们就动身。”鱼驰说完,起身准备和七州回房间休息。
一扇窗户半掩半开,此时破风声响,一粒白色的暗器从窗外打进来。鱼驰侧头闪过,暗器打在妤波娜的床柱上,一声脆响,又反弹到地上。
七州几乎同时作出反应,手握暗器冲到了窗口,外面却是一片寂静,这夜无风,出奇得安静,周围树影都如同雕塑一般。发射暗器的人早就无影无踪,没留下一丝痕迹。
妤波娜惊呼一声,瞪眼看着鱼驰和七州,说:“我们刚才说的话,是不是都被偷听了!”
鱼驰捡起地上的暗器,发现是一个纸团,里面包了一块鸡蛋大小的石头,难怪来势凶猛。他展开那张纸,松了口气,说:“没关系,是纸条。”
七州问:“他的?”
鱼驰点点头。
妤波娜说:“纸条上说了什么?”
他们都知道送来纸条的人是谁,彼此不需言明。鱼驰展开纸条,却一脸茫然,上面就写了三个字:骊老姑。
三个人互相传递疑惑的目光,谁也不清楚这是什么意思,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有这么一个人,一位姓骊的老姑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