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事小航最近很为一件事烦恼。
“到底怎么回事?看你天天长吁短叹的,如此年经轻轻,怎就学老翁伤春悲秋了?”我看他天天愁眉不展,忍不住上来问他。
“去,去,你又什么都不知道,别瞎搅和我。”
“哎!你这话我不爱听了,本人本着关心同事的初衷,上来嘘寒问暖,怎么就瞎搅合了?”我顿时不乐意了。
“你少贫嘴了,我这烦着呢!”
“烦恼憋在心里只会让其更快滋生,愁生愁,乐生乐,没听说过吗?只要你说出来,向别人分享,那么,你的烦恼就会逐渐消融,像坚冰一样地逐渐消融。”
他想了想,开口说话了。
“我......最近......是,那个......”
“什么这个那个的,说清楚点,这又没有别人。”
他抬头看了看四周,然后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把头凑过来,小声对我耳语。
我未等他开口,一下子把他推开了。
“有话直说就行,别离我这么近,搞得气氛gaygay的。”我嫌恶的说道。
......
事情起源于两周前,清明节放假。小航开着车回了老家,带着一些纸钱祭品,到墓地为过世的奶奶扫墓。
农村山区的墓地很是简陋,一大片弯曲盘旋的桃树下,分布着密密麻麻的坟头。若非坟前刻了石碑,便是熟人也很难分出自家的墓地。
天空阴郁,偶有习风吹过,料峭的春寒依旧潜伏在大地上。
小航紧了紧衣服,踏着枯草,走到奶奶的墓前。
摆上供品,随手将墓前的干草拨到一边。将纸钱放下,哈了口气,用打火机点燃了纸钱。
纸钱被迅速点燃,火势窜天。
小航向后退了退,没想到,火势一下子蔓延到旁边的干草上,烈火燎原,一地的干草迅速燃起来。
他慌乱的上前想踩灭火,火势反而如长蛇一样,迅速向他涌过来。
“妈呀!”他叫了一声,转身就跑。
没想火势像长了眼睛一样,顺着干草,疾风飞驰般,跑到他脚边了。
他拐了弯,向右侧跑去,没想到火势还是如跗骨之蛆般,跟随着他。他绝望地抬头环顾周围,看看有没有没有草的地方。然而四周地面除了干草还是干草,偶有粗壮遒劲的核桃树,横亘在四周。
也没别的地方跑了,他心一横,快跑到树下。“呲溜呲溜”三两下爬到树上。
火终于停了。躲在高处树杈上的他长舒了一口气。
无暇多想火势为什么如此诡异,他往手心唾了口唾沫,准备先顺着树干爬下来。
结果他脚一滑,从树下掉了下来。
万幸,他虽然头朝下摔下来,但落地之前,他的腿勾住了一枝树干,避免了落地成盒的悲剧。
他像一个风筝一样被挂在了树干上,摇摇晃晃,随时会被风吹下来。
他坚持了半个小时,直到头昏眼花,腿痛的抽筋的时候,才得救。
“你是脑袋长泡了吗?”我觉得我受到了侮辱。
“是真的,我......我到现在都觉得不可思议。”
“所以这就是你天天像快死掉的鹌鹑一样的理由?”我觉得他应该去看精神科了。
“也.....也......并不全是,好像还有别的什么东西。”
“还有?”我快被他搞得崩溃了,这么严重的妄想症应该早点去看医生啊!
“是的,自从那天回来之后,我老是会看到莫名其妙的东西。”
“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我突然有点感兴趣了。
“就是......嗯,有时候,夜里,我会看到一些东西。”他打了个冷颤,似乎回想起了什么令他恐惧的东西。
“什么样子?在哪看到?”我的兴趣被他吊起来了。
“我也看不清楚,应该是‘人‘?看不清脸庞。‘他’就挂在树上,挂在路灯上,挂在高楼窗户上......总之,夜里我出去,总会不经意看到‘他’在那里挂着,一直瞪着我......瞪着我......”
“好了,好了,不要说了。我相信你了。”我打断了他的复读机似的呓语。
“鹏哥,你说,你说我该怎么办?”他忽然激动地抓住我的胳膊,猛烈猛晃。
“放手,你个疯子!”我把他的胳膊猛地甩开,朝他吼道。
他很失落的看着我,然后低下头,沮丧的表情溢于言表。
“好了,我信你了。这件事交给我了,既然你是从清明节扫墓开始,经历了这一切,那么,唯有解铃还须系铃人。要想弄清楚事情的原委,我们还得去趟墓地。”我见他这么难受,于心不忍,为他支起招来。
“对,鹏哥,我也这么想的,可是我不敢去了......我”
“男子汉说话不要吞吞吐吐,不敢去就是不敢去。这样吧,我送佛送到西,好人做到底,这周末吧,我陪你去一趟。”我豪气顿生的说。
“谢谢鹏哥,谢谢鹏哥,这周我做东,一定好好请您吃个大餐。”他顿时精神起来,说话也不结巴了。
“孺子可教也!”我微微一笑,赞许的称赞了他一句。
“不过,在那之前,我还有一些工作需要去做。”我暗暗对自己说了句话。
清晨,阳光还未照到街道。我伴着清洁工的扫地声,踏上石阶,向后山的湛山寺走去。此番庙宇拜祭,我是要去求一个宝贝。
“施主,你不要为难贫僧了。贫僧已经说过好几遍了,贫僧不会画符。”扫地的老和尚被我抓住衣袖,一脸为难地看着我。
“大师,出家人讲慈悲为怀。我此番是去降妖除魔,凶险万分,不知可有命回来。你可怜可怜我吧,给我画个符,驱鬼什么的不用强求,保我无恙就行啊。大师.......救苦救难的大师......”我抱住老和尚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开了。
“唉,施主,贫僧不是道士,不会画符,只会念经,实在是无能无力啊!”老和尚似乎冥顽不灵,一直在躲躲闪闪,不肯帮忙。
我抓着他的腿脚,就是不让他走。
“大师,你帮帮忙吧。我也是救人心切啊......”我继续哀嚎。
“唉,这样吧。主持会些扶箕相人之术,我让他帮你看看,行不行?”老和尚叹了口气,帮我出了个主意。
“这主意好!”我立马从地上站起来了,虽然我没太听懂老和尚说了什么。
我亦步亦趋跟随扫地的老和尚上了正殿,宽广的大殿里只有一个小和尚正在念经,见人进来,拿眼睛撇着,木鱼都快敲歪了。
二人七拐八拐地穿过几道狭窄走廊,来到一梅花夹路,修竹绕廊的地方,院子古朴幽静,颇有几分得道高人隐居处的意思。
老和尚敲了敲门,进去,把满脸不情愿的老方丈请出来了。
“阿弥陀佛,施主有缘了。”尽管老方丈一脸不情愿的样子,仍上来打了声招呼。
“好说,好说,大师。”我装模作样的弯腰拜了拜。
“施主,请坐吧。”老方丈指了指院子里的石凳,示意我坐下。
“哦......不要紧,我站着就好。”我怕冰到我的屁股,没敢坐下。
“施主,你有何烦恼?”方丈开门见山。
“额,这个......”我有些懵,老和尚没跟方丈讲明白吗?
“方丈问你,你就把事情来龙去脉说与他听听。”旁边的老和尚向我伸了伸脖子,示意我。
“好吧,劳烦方丈......”我便开口,如此这般,如此那般的向方丈讲述了小航的事情。
......
听我讲述完,方丈在那沉吟了半天。
我与扫地老和尚在那大眼瞪小眼。
“施主,可否听我一言?”方丈讲话了。
“您请说。”
“我曾听说,鸳鸯于飞,则毕之罗之矣;君子万年,则福禄宜之矣。”
“老实说,方丈,我有点听不懂。”我实话实说。
“施主,你最近额头发青,恐有血光之灾......”
“你才有血光之灾呢!”我这句是听懂了,但立马怒不可遏起来,这老和尚不说人话。
“施主,你听我说......”
“你才有血光之灾呢!爷是吓大的吗?我告诉你,想当年爷光着膀子......”
......
最后的结果是大家不欢而散。
老实说,我没报太大的期望,上庙来,就是求一份心安。虽然我对小航说的鬼话嗤之以鼻,但去他老家墓地,带着点驱邪圣物,心里总归踏实点。万一,我说万一,出了什么山精鬼魅的,我还能有点抵抗的力量。
万万没想到,东西没拿了,还被老和尚咒了一通,真是晦气。
时间很快来到三天后——周六。
小航很是殷勤,早早开车来到我家楼下,喇叭鸣的周围的住户都忍不住了,纷纷打开窗户对他破口大骂。
“鹏哥,早啊!”开门进来,他言笑晏晏的打招呼。
“死一边去,这么早来,刚刚梦到和姑娘约会呢,马上最重要的环节了,被你喇叭吵醒了。扫兴!”
“我的错,鹏哥。咱们......这就出发?”
“出发个蛋,我还没吃早饭呢。先去帮我买早饭!”我打着哈哈,吩咐他帮我买饭。
“......”
一路颠簸,穿过不知道多少道山梁,通过不知道多少道河流后,终于来到了目的地。
“你老家挺偏僻的,这地方,估计鸟都不拉屎。”我忍着颠簸的快被吐出来的不适感,向他吐槽。
“还好吧,我们这地方虽然偏了点,但民风淳朴,风光秀丽......”
“看什么看,臭流氓!”一声女生的娇斥突然传来。
一个身穿少数民族服饰的女孩子经过,见我不眨眼的盯着他看,出声斥责我。
我尴尬的掉过头,抹了抹脸上的汗水,冲小航甩过去。
“说你呢!臭流氓,看什么看,把人家的衣服都看掉了一块!”我大义凌然的对小航说。
“......”小航面目仓惶的退了几步,好似被我说的羞惭而退。
女孩子“哼”地一声走了。
走进小航老家,几间红砖瓦房,低矮、危如累卵的砖墙,锈迹斑斑的大门,组成了一栋好似上个世纪的老宅院。
“你家没人吗?这房子好像几年没人住了。”我看着院子里摆放杂乱的工具,忍不住问他。
“家里在县城买房子了,这里好久没人来住了。”他有些尴尬。
“好你个小子,你不带我去你县城新房子。带我来这,让我住危房,你是何居心啊?说!”我半真半假的对他吼道。
“我是看这里离得近,第二天我们步行就能到墓地了。县城,我们还要来回折腾的......”
“好了,好了,逗你玩的。我对住的地方没什么要求的。对了,最近你夜里还能看到‘脏东西’吗?”我见他急得满头大汗,不忍心逗他,转移了话题。
“嗯......有的,并且......最近看的,那东西面目越来越清晰了,我快看清他的脸了。”
“嗯,这就对了。说明随着我们的探险逐渐深入,答案也距我们越来越近。我们马上就要揭开谜题了。所以,在这过程中,这东西会越来越显现,你才会看的越清楚了!”我一本正经的对他扯道。
“对,对,有道理。”他肯定的点了点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这家伙快没救了。
夜里,我早早躺下。枕着麦秸秆枕头,铺着硌人的床单,呼吸着窗外浓郁的泥土芬芳,我简直快“醉”过去了。
“噗噗,噗噗。”
一阵奇怪的声音引起了我的注意,我立即半起身,立起耳朵,仔细聆听窗外。
“噗噗!”
好像是虫子的叫声,又好像是“人”的吹气声,声音低沉而有节奏,在窗外一高一低的响起。
“什么东西?”我低语一声,披上衣服,打开房门,准备到外边瞧瞧。
......
第二日,晨光熹微之时,小航醒了。
他起身穿衣,洗漱一番后来喊我起床。莫名发现我不见了,床上的被子保持着被掀开的姿态,人影却邈邈如空了。
小航以为我在外散步,出去找了两圈,没见人影。又在村子里转了几转,向村民打听了一番,依旧没有人影。
他慌张的在村子四周寻找,池塘边、堤坝边、水田边、树林里,全部找寻了一遍,依旧是人影空空。
他又急又恐,如热锅蚂蚁搬团团乱转。转了一上午,不知怎么走的,来到了墓地,他之前扫墓的墓地。
他沿着枯草小路疾走,很快来到了奶奶的墓地。
眼前看到的的一幕,让他不敢相信。他如同被鞭子抽了一下,背上一痛,头一昏,直接跪倒在地。
那颗核桃树,他之前倒挂的核桃树,此时挂着一个人。在寒风里,在丫杈上恶鸟的嚎叫声中,那个人,铁青着脸,圆睁着眼,悬挂于树枝上。
那是“我”,我已经死于此处。
......
以后,当小航走夜路时。他终于看清了,夜里悬挂于树上瞪着他的那个“人”,看清了那个“人”的脸。
那个“人”是我,是已经死去的我。
每天夜里,小航走过寂静的小巷,走过无人的公园,走过冷风卷起树叶的林荫道,走过路灯时亮时灭的路口,我都会挂在高处,睁大了眼睛,仔细的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