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和孝雄对话后不知出于何种心理，她突然又显得拘束起来。
仿佛她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包裹的外衣下空空荡荡，显得没有安全感似地将衣服拉紧。
这样一来，孝雄也终于松了口气。不然总是克制不住的想看，让他觉得有些难熬。
时间已过十点。
窗外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声，春日太阳悬挂在东天，以千年未变的速度向着高处爬升。
这样坐着，没有相洽的话题。环境也并非正常的约会地点。经历的事情太过突然，明显让她有些乱了阵脚。
孝雄起身给她倒了杯温水，然后就这样保持沉默。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作为一名十五岁的高中生，他还没有谈过恋爱。
学校里总是有这样那样的小团体，班上所有人分散成各个不同的组织，爱好画画、喜欢打球，或者是住在同一栋公寓因此一同上学——这样那样的联系如同一个个相互交织的圆圈，将学校的空间条理清晰地分割开来。
孝雄处于中间地带。吃饭时不会有人邀请他坐在一起，放学途中也行走在自己的节奏里。
那样的生活虽然显得单调，但胜在不会有太多变故。不会因为某些人对他态度或者关系上的改变而伤心，也不会去盲目的关注别人。
就这样平静的生活就好了。
孝雄任性地想到。
但这只是青春期的烦恼吧？面对着他坐着的女人，她会有这样的烦恼吗？
那种成熟的气质，给人一种即使遇到困难也不会慌张的感觉。
成为一个成熟的人——孝雄这样要求自己。
她喝着温水，细嫩的手肘支在矮桌上，目光从窗户望出去。
“这边看得见docomo的大厦呢。”
她忽然说。
“嗯。”孝雄低着头，心不在焉地回答。
“话说带着陌生的女人回家，你心里在想什么？”
“什么？”
“带着像我这样的女人回到家里，背着自己的家人，偷偷享受着与醉酒女人毫无保留的二人世界。这种时候，你心里在偷笑吧？”
“怎么会……”
“没有吗？”
“没有。”
过程中她手撑在矮桌上，直直地看着孝雄的眼睛。孝雄感到来自她的压力，同时鼻尖闻到从她身上传来的一股淡淡的香水味。
并不讨厌的味道。
身边有女生往往会因为急切的想融入社会，尽量使自己打扮的成熟一些。她们会喜欢在身上喷一些香水，或者把想方设法在统一的制服上加上一些特别的点缀。
孝雄将她们与眼前的女子相互对比。对方即使是简简单单的坐着，成熟的感觉就已经扑面而来。
“家里很多制鞋的工具呢。直尺，软尺，模具，哇，居然还有锉刀？”
她看见客厅里的简易杂物架上孝雄使用的工具，走过去一件件的清点，然后拿起锉刀惊讶地说道。
“不要随便动别人的东西啊。”
自始至终，成为制鞋师的梦想孝雄并未透露给除哥哥和母亲以外的人。这样的梦想其实有些非主流，说起来会感到羞耻。
“是你的？”
“嗯。”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她直接坦白也没关系——孝雄心里这样想，也这样做了。
“嗯，不赖嘛。有什么成果了吗？”
“才刚刚开始呢。距离真正做出自己的鞋还有一段距离。”
“这样啊。”
她放下工具，然后又像一个游客一样在屋子里转了起来。
“喂，你好歹矜持一点啊！”
从孝雄坐着的角度看得见她外衣下两条光滑细腻的长腿。膝盖处稍显粉色光滑的皮肤，小腿优雅的弧度，码数偏小的脚在席子上踏过，脚趾温润的颜色在日光灯下呈现出异样的晶莹感。
“什么嘛，我不是都被你看光了吗？”
“所以说，你就打算破罐子破摔？”
她停下来。
“真的这么想？就觉得我是一个神经大条的女人？”
“如果不想让我这么想，就拿出点样子来。”
“你很理直气壮嘛？”
“喂，”她来到孝雄身前，弯下腰盯着孝雄的眼睛。
眼前风景过于大胆，距离又过于亲密。从她口中呼出的气体温暖湿润，扑在孝雄的胸口。
孝雄有些脸红。
“为什么不道歉？”
“为什么要道歉？”
孝雄反问。
“莫非你觉得只要自己是出于好心，就可以把别人的感受抛之不顾吗？如果你真的什么都没做，那好歹道个歉。”
“对不起。”
孝雄顺从她的心意。
她的眼神没多少变化。
“无聊。”
随后她摆了摆手。
不知道为什么，孝雄这时候觉得她浑身上下忽然透出一股孩子气。
过了一会，洗衣机传出滴滴的提示音。她起身去将衣服取出，把衣裙放在矮桌上用熨斗烫平。
西装套裙经过洗衣机的折磨已经走形。另外丝袜覆盖小腿的部位不知何时破了一个洞。
孝雄看着她操作，接着她又将镶有蕾丝的内衣取出来放在矮桌上。孝雄红了脸，低下头。
她看着孝雄的模样心情愉悦起来。同时嘴角不自觉的透出一抹笑意。
真有趣。
捉弄一下吧？
孝雄听到熨斗的嗡鸣声忽然停止。接着她坐下来，毫无形象的坐在他面前。
“喂，为什么想当制鞋师？”
她问。
“为什么这么问？”
“想听。”
“小时候和哥哥送给母亲一双很漂亮的高跟鞋作为生日礼物。”
“哇，她一定很惊喜吧？”
“嗯。”
孝雄点头。
“所以就爱上了制鞋？”
“嗯，想成为制鞋师，做出舒适又漂亮的鞋子，让身边重要的人走得更远。”
孝雄有些不可思议，他居然就这么将自己心里的想法说出来了。对家人以外的人还是头一次。
“不错的想法哦。”
“谢谢，头一次有人这么说。”
“那现在到什么地步了？”
她问。
“什么？”
“制鞋啊。”
“嗯……工具已经能熟练使用，但是没有样板，只能看图和查资料。还做不出像样的成果。”
“这样啊……”
她点点头。
“唉，帮我买瓶咖啡吧。”
她忽然对孝雄说。
“冰箱里有凉茶和啤酒。”
“都到这个份上了，帮我买瓶咖啡不过分吧？这么简单的要求都不能满足么？”
她气鼓鼓的说。
孝雄觉得她越来越过分了，成熟的气质突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孝雄对她表现出的任性有些惊讶。
楼下就有一个便利店。这个时间点外面车水马龙，整个世界被白色的阳光覆盖。
道旁载种的樱花树已开满了粉白色的樱花。
孝雄投入四百元，得到一罐包装精美印有绿树图样的咖啡。
回到家人已不见踪影。
“果然……”
孝雄叹了口气。
熨斗已重新放回客厅的收纳盒中，厨房洗衣机边撒了一些水渍，卫生间里也空空荡荡。冰箱里的啤酒和凉茶一个不少。
客厅的空气里还留着陌生的香气，母亲的床上整整齐齐的叠放着她穿过的外套。
孝雄清点了一遍，只有玄关处丢失了一双他的运动鞋。
孝雄坐到矮桌旁，将咖啡的金属拉环掀开。仰头将一大口冰凉苦涩的咖啡冲进胃中，随后胃底返还上一股淡淡的奶香。
面前矮桌之上，放着一双咖啡色的矮跟高跟鞋。
鞋面被什么擦过，釉面显得干净光滑。包括鞋底也被大致擦过一边，被小心翼翼地整齐摆放在一起。
在一旁还有已经破了洞的浅色丝袜。丝袜被熨斗烫干，在灯光下散发出发丝一样的光泽。
一边有一张纸条，上面有简短的两行字：
“谢谢照顾。”
“鞋子送给你当做样品罢。虽然只穿过一天，请不要在意。”
落款是一个笑脸。
孝雄看着纸条，有些愣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