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团这几天有些不想说话。
并不是因为有什么烦心事儿,只是因为懒,做什么事儿都无精打采的。
沈末看她总一副恨铁不成刚的样子,后来索性眼不见为净,给她放了几天假,让她出门儿散散心去。
听说比南苑的花儿年年开的早,这个时候想是已经快开败了,蒲团虽然不是什么爱花爱草的闲情逸士,但好歹有一颗隐士的心,自然对草木格外珍重些。这样的景不在凋谢前来看看实在可惜。
妙芳这几日为了让温软死心,新勾搭了一个公子哥儿,没工夫陪她。十三前几天还日日窝在屋子里不出来,现在一晃眼又不知道跑去了哪里,一个月没见着他。所以她只能一个人去了。于是,收拾好便出了家门儿。
蒲团今天穿的是妙芳新绣的那套儿黄绿的,腰上系一条儿灰绿色的带子,垂着豌豆大的珠子。好看的很。
去比南苑的路远了些,她也不过去过几次,勉勉强强可以找到地方。好容易到了,又发现今天苑里人实在多,登时没了兴趣。
想来也是,早春就这么一个地方有花儿的,都来这儿了。一进比南苑,就聚了一鼻子的花香儿味。比不得牡丹的味道那样浓郁,清清淡淡的味道,别致的很,足以让人鼻尖儿一亮。
她顺着一个穿花石子儿小路走进去,路上遇见好些个人面桃花的姐妹,都是为了博恩客的欢心,来这儿采花的。虽不是怎么熟络,大家好歹相识一场,寒暄了几句也就去了。人人都问她和听年的婚事谈的怎样,她觉得尴尬,不知道回些什么。为了避免这种尴尬,一路躲躲闪闪,花儿都没怎么好好看。
幸好这儿有条小路,这条路通向规慈方丈的小院子。去年妙芳中风,还是规慈方丈治好的。听人说规慈方丈俗家姓陈,祖上是开医馆的,医术好的不得了,扬州一带,颇负盛名。后来不知怎么的,竟出家了。还好他也经常治病救人,配药施粥。当了和尚还是有不少人来求教他。
平日里这里很少有人来,白天大多数时候,规慈方丈都待在山上的智通寺里,现在时间尚早,估摸还没上山。上次来这儿她还是为妙芳的,说好了来谢他,事情太多,忙三忙四竟给忘了,今天就当是来谢他。
蒲团到规慈山院时,方丈正扯着胡子坐在小马扎儿上,在院儿里晒太阳。手里拿着一把小剪刀,嘴巴抿的老高,眼神向下拉扯着。在修剪胡子呢。
规慈方丈脾气一向是极好的。但有个规矩,从来不许别人碰他的胡子。第一次听说时,她觉得这算什么怪癖好,哪有人没事儿专摸别人胡子的。不过……这样的还真有。某年寺里来了几个无聊的小混混,几天没吃饭了,自己有手有脚比不得乞丐,讨不到吃的,只能打这里的主意。方丈是个乐善好施的,想都没想就与了他们斋饭。混混就是混混,始终改不了游手好闲的毛病,吃饱后又打上了方丈胡子的主意。他们都听过方丈的这个怪癖好,所以想试试。
这一试不要紧,差点闹出人命来。听说那晚,手无寸铁的方丈疯了似的追着那几个小混混满山遍野的跑。势要为自己被拔掉的那几根儿胡子报仇雪恨。
自那日起,再也没人敢觊觎方丈白花花的胡子了。她看见方丈在剪胡子,打了个激灵,思考着要不要待会儿再进去。
没想到刚一转身,就踩到了地上的几个枯树枝子,马上被方丈发现了。
“门外的姑娘可是有什么事?”方丈将剪刀放进贴身的袖子里,也不知道凉不凉。
蒲团只好摆出一副虔诚的样子,微笑着,大大方方儿的走了进去。淡然道,“方丈可还记得我?”
方丈眯着眼睛看她,笑着道,“人老了啊,眼睛就不太中用了,你且走上前来”
蒲团见到方丈不过是一年前的事儿,彼时方丈还没有像现在这样儿若不禁风,瘦瘦小小。仅一年的变化,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一年,一年可以干什么呢。比如,喜欢一个人,忘记一个人。离开父母独自生活,阔别自己心心念念的好友。毁掉一座城池……
正想着,一个白影子从屋子里窜了出来,嘴里喊着,“方丈,我的嗓子……”
蒲团抬头看方才跑出来的那个人,是个白衣的公子,那公子正往来跑着,一见她就慌忙捂住了脸……和眼睛,然后因看不见路,咣当儿一声栽到地上,哎呦哎呦了起来。
蒲团走过去看他,不禁哎呀了一声,这公子长得真是不错,皮肤宣纸一样儿的白,亮着一双玄色的眸子。中午的太阳本就有些焦躁,打在他脸上时却少了几分张狂,看着舒服,暖洋洋的。
不过……总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公子,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看着面熟,你老家哪里的,家里几口人,是做什么的?”蒲团从前在罗网盘问细作盘问惯了,见谁都这么问。
那公子身子怔了怔,许久才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苦笑着打个哈哈,“怎么会呢,我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
第一次来?蒲团半信半疑,“那你来这儿是干嘛的?”
柳映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儿,一月前,沈月来找他,让他带着那个蒲团给的医术本子来找方丈。
他于是便来了,来这儿找来了之后才知道,方丈已是须发尽白,连自己到处走都成了问题。刚巧儿又生了病,他遂在这里照顾了方丈几天。
方丈大好后对他赞许有加。后来方丈看了他拿的那个本子,满眶热泪,颤着右手,为他写了一张方子,治嗓子的方子。看他机敏,索性将易容之术一并传给了他。
彼时柳映脸上的伤还没好,便潜心研究此术。不过一月,术法已登峰造极。今天心血来潮,在自己脸上捣鼓了一番。没想到,蒲团竟然来了。
柳映心里七上八下,自己现在的这个样子见她真的没问题吗?她会不会觉得自己丑啊,她对自己的第一印象怎么样呢。刚刚不小心摔的那一跤,会不会让她觉得自己太毛手毛脚呢?一个又一个问题压的他有些喘不过气儿。方才听她问自己是来干什么,他这才清醒了些,咽了口唾沫道,“我是来治病的”
治病,蒲团眉头紧锁,“治什么病,公子这么好看的人,看着不像是有病的样子”
柳映正想着要不要把事情的真相告诉她,听她夸自己好看,不禁乐开了花儿。脑子里突然闪现出一个念头,遂定了定身子,将目光沉了沉,故作高深道,“心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