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气低迷的行军一连持续了几日。
直到有一日中午,早上出发去侦察敌情的探马回营时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因为我们朝鲜军在中午埋锅做饭时驻扎在最外围,所以我们最先看见了回营的探马。
一行五骑,数十息间由远及近,同时缓缓降低马速。
我看到他们每个人都受了伤,人数较去时也只剩下了一半,好几个人的战袄染成了红色。
但最让人惊讶的是他们每人所骑的战马旁都挂着一两颗首级,仔细观看正是当日和我们隔岸交火的异族骑兵。
没一会,越来越多的人看到他们,不一会整个军营的人都知道了我军探马与敌方探马战而胜之的消息。
刘将军更是传令让这五骑策马绕营夸功。
所有人都看见了在马匹旁挂着的那些首级。
依然是鼻高眼陷、凶神恶煞的模样,只是都没有了身子。
此后数日间,外出探马或多或少都会带回敌方探马首级。
军队的士气也渐渐恢复,军中甚至有人悄悄开盘口押注每日探马会带回几个首级。
听到此处,澹台铭不禁心想这探马每日都有所斩获,必定是刘将军当时要求他们主动寻敌衅战以此来恢复官兵们的士气。
显然听者中不只澹台铭一人这么想,骆伯英直接插嘴道:
“军中探马担负隐蔽探察敌情要任,按说应匿踪避战才是,像这样每日与敌接战肯定是收到了军令。“
金昌民闻言点了点头继续说,确实如此,当时军中都说是刘将军命令探马寻敌接战以振奋三军士气。
虽然这样确实振奋了士气,可探马皆是军中精锐,数日酣战下来,伤亡实在是大了些。
好在我们很快就到了建州城,双方探马之间的战斗也终于暂时告一段落。
我们抵达建州城时,建州已经被罗斯国占据,罗参将如何丢失了城池我不得而知,但他奋力突围,最后的下场我亲眼看到了。
抵达建州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晚上我们在距离建州城二十里处安营扎寨。
夜晚来临后可以看见远处的建州城头上一片明亮。
罗斯的军队不像明国数百年的传统敌人即北方游牧军队,他们深谙守城之道。
事实上我后来听人说起过,我们抵达当日刘将军曾做过夜袭夺城的试探,但敌方防守严密,没有成功。
当日我和大多数军士都早早的睡下,大家都需要养足精神为明日的攻城作准备。
那一天是靖治九年农历五月初三,那一晚在金昌民看不见的地方有更多的事情在发生着。
容纳着数万人的巨大营地此时已经沉寂了下来,除了担负夜间警戒任务的士兵们,其他人都已睡去。
但此时军营中央的主帅帐篷内仍然灯火通明,一共二十四名士兵环绕着中军大帐站岗警戒。
除此之外,几乎每隔一刻钟便有一什的巡营士兵来此处巡查。
还有许多暗处岗哨以中军大帐为中心散布四周,种种警戒措施多管齐下确保主将的安全。
且不管帐外恪尽职守的士兵们。
大帐之内,已到知天命年纪的刘司慈将军看着大帐中央挂着的地图眉头紧皱。
一个时辰前,他派去尝试趁夜夺城的部队遭遇了失败。
对方并不是朝中诸位大人所认为的番邦弱军。
恰恰相反,从此次尝试夺城行动中得到的信息以及前几日遭遇到的敌方骑兵都表明了对方的军队装备先进又凶猛剽悍。
世祖皇帝百年前的教诲犹在,但此时朝中天朝上国的自傲心态又一次有了抬头的迹象,尤以文官为甚。
虽然世祖皇帝彻底改变了大明以文治武的局面,让文武达到相对均衡的状态。
但自甲辰年北上驱虏以来,大明已承平了上百年。
即使在法理上文武平等,在实践中武官面对文官时大多数情况下要弱上一筹。
官员们自傲的苗头和朝堂文武之争暂且不提。
仅眼前的战事已足够让刘司慈忧心。
自去年开春以来,奴儿干都司多次上奏有罗斯国小股部队犯边,当时朝廷并没有放在心上。
今年开春罗斯利亚国悍然入侵奴儿干都司,女真各部在奴儿干都司都指挥使艾吉勒的指挥下奋起抵抗。
奈何现在已不是百多年前八旗骑兵纵横的年代了。
罗斯利亚在彼得大帝的改革及扩张下,国力、军力大涨,早亦不是当年和女真冲突的那个扩张初期的罗斯国了。
很快女真铁骑就被装备先进、作战勇猛的罗斯军打的大败。
少部分部族投降,一部分部族向北窜逃,更多的部族纷纷南逃至吉林向大明求援。
随着女真各部的战败,一封由右佥都御史巡抚吉林等处地方提督军务官应广元、署都督佥事镇守吉林总兵官张守康带头。
吉林布政史、按察使等联署的加急奏报也随之摆到了内阁、五军都督府及年轻的靖治皇帝案前。
“二月廿一,罗斯利亚发兵五万入犯奴儿干都司,三月十三,女真各部与罗斯决战于庙街,大败,奴儿干都司指挥使艾吉勒生死不明,女真各部伤亡被俘者近半,多部南逃,敌军沿路袭杀,所掠人口牛羊无数,吉林都司指挥佥事弗提游击将军姚之奇、吉林都司都指挥佥事分守舒兰参将吴钏率军接应而回,女真诸部皆惶然,日日催请朝廷征伐罗斯,收复诸部故土,使养生息。罗斯来势汹汹,臣自当效死力以尽守土之责,然敌势大,恳乞圣明立奋乾断,以定御敌大计,安危呼吸之机,关系非渺小矣。”
随着奏报入京,庞大而古老的帝国中央终于反应过来事情大条了。
其实对于罗斯国,大明并不陌生,早在神宗(万历)年间,就有罗斯国派遣的使团沿蒙古一路南下,经张家口、宣化、昌平抵达北京。
但神宗当时因为使团并未携带朝贡礼品及沙皇国书,不合礼仪,所以并未接见使团仅派礼部官员出面接待。
之后,从毅宗(崇祯)十七年开始,罗斯国多次派遣小规模哥萨克骑兵入侵骚扰外兴安岭及黑龙江流域,与伪清多次交战。
世祖皇帝北逐清虏后,赐女真各部回返祖地奴儿干地区替大明镇守边疆,女真各部又与罗斯多有冲突。
至世祖(启兴)三十一年,罗斯再派使节进京觐见。
世祖皇帝亲自接见使臣,商定两国通商友好等诸事,并回派使节随罗斯使团回返罗斯觐见沙皇。
沙皇彼得一世那时正致力于国内西化改革事宜并在东欧、黑海、中亚等处多用兵事。
从本国使节处得知大明击败伪清重新一统,国力更盛往昔。
故而接受了大明的善意,熄了继续蚕食远东的心思,转而致力于国内改革及与东欧、中亚诸国战事。
史不赘述,年轻的靖治皇帝朱简烁抱着最近暹罗进供来的暹罗猫仔正坐中间。
面前站着内阁诸公、六部堂官及五军都督府众将。
在听完司礼太监孙明忠念完吉林送来的奏报后,年轻皇帝并这些帝国重臣均陷入了沉默。
金殿内的沉默持续了估摸一柱香的时间。
整个帝国的决策者齐聚一堂却诡异地谁也不作声,整个大殿内只有上首暹罗猫仔因舒适感而发出的呼噜声。
年轻的皇帝终于沉不住气,微微咳嗽一声,率先开口道:
“众卿家以为此事应如何处置?”
皇帝既已开口,诸公自不能再保持缄默。
内阁首辅杨正齐率先开口:
“臣以为,应调辽宁总兵刘司慈率军增援,再派都御史兼兵部左侍郎肖朝祯总督辽宁、吉林军务诸事,指挥事权归一,以两省之兵应可战而胜之。”
前军都督李雉山听完后不禁立刻反驳道:
“倒是可派肖朝祯并辽宁、吉林巡抚一同处置军需后勤诸事,然以文御武,自世祖皇帝后便少有,此战乃国战,臣以为当命辽宁总兵刘司慈总督辽宁、吉林军务诸事并即刻率军入吉林。”
听完军方的反驳后,首辅并未再进言,其余阁臣也保持了沉默。
六部堂官只有户部尚书提及了军械物资开支问题,兵部尚书建议调蒙古诸部及朝鲜等藩国一同增援。
之后大殿再度陷入了沉默,显然众大臣在等皇帝的意见。
年轻的皇帝显然在犹疑,原本轻抚猫咪的手逐渐加大了力道也没注意。
暹罗猫明显不满主人的大力抚摸,轻喵一声后从皇帝的怀中跳出。
年轻的皇帝最终还是被国战一词打动了,决定听从军方的意见。
他缓缓站起身,朗声道:
“迁署都督佥事镇守辽宁总兵官刘司慈总督辽宁、吉林、奴儿干及蒙朝援兵军务诸事,遣礼部官员赴朝鲜及蒙古诸部宣调增援事,另内阁拟旨廷寄北直隶、山东抚臣及承宣布政史司全力配合辽东战事,五军都督府及兵部诏令山东、北直隶总兵若战事不顺,应作准备立赴辽东。”
一口气说完的皇帝接过内侍递来的茶盏轻嘬一口。
同时偷眼扫了一下殿内站着的诸公,接着将茶盏递回给内侍,继续开口,面色和缓地温声问道:
“诸公以为如何啊?”
皇帝采用了军方的建议,诸位都督皆面露喜色齐齐躬身回话:
“臣等谨遵圣旨。”
内阁诸位大臣除了最末一位中年官员面露遗憾外。
其余阁臣及六部堂官皆面色如常,待众武官躬身行礼后亦躬身行礼,称颂英明。
于是便有了之前金昌民关于朝鲜军队与明军一同入吉林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