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酒气散在红柳嘴里，很淡的米酒味儿，并不怎么烈。
“这个酒喝着不够痛快。”
红柳急忙压住心思，怎么想起了这些？
“你......聂红柳。”
一口酒气喷来，窜到红柳耳畔，变成一股淡淡味道，刺得红柳一激灵，他声音很温，就像半甜的米酒。
红柳忍住没动，只微侧了头，盖头随着红柳的头稍稍动动。
“啊。”喊声压在红柳嗓子里，没想到竟会突然被扑到，红柳一瞬慌了手脚，手心里全是汗，抓在嫁衣上印上一个汗印。
“你......”红柳想说“你没掀盖头”，未等说出口，他就坐了起来，风一样地出了房门，留下“晃、荡”两声门响。
屋里一下灌进冷风来，吹得满屋冷气，散了温甜软香。
红柳上半身躺在床上，衣衫全透随之又浸出冰凉，刺得全身蜇得慌，眼里落出一滴泪。
红柳正坐在床上出神，手里翻着这个月后院的开销账本，不禁皱眉，竟增了这么多，孟姨娘房里添了好些补品，人参燕窝的吃下去，这是要做什么？
红柳自小没吃过这么多补品，心里慌慌地跳，难道......她有孩子了？
宝莲喊着“小姐”快走进屋子，惊得红柳出了一身冷汗。
红柳忙挥手止住宝莲，让她停住。
宝莲脚底生踩风，一脸不忿，她知道昨天的事了。
“宝莲。”红柳脸上现了无奈，苦笑的样子让宝莲忍住不再往下说，看着红柳眼里却转了眼泪。
“奶奶，少奶奶。”宝莲急了，她看着红柳跺脚，眼睛瞪着对面那屋子。
胡巧进那屋子里去了。
“你看对面那妖精，都有使唤丫鬟了，还真拿自己当奶奶了。”
“是我给她的，谁是二姨太太，谁就有丫鬟，这是宅子里的定规。”
宝莲看红柳这没生气的样子，忍不住跺脚说：“小姐你才是少奶奶，她凭什么爬上......你怎么不争呢？就由着少爷胡闹。”
“去问问外面，少爷今天回来了没？”红柳不理宝莲，径自吩咐宝莲去前面问问，自己仍是坐在床上不动，脸上还是那副表情，连以前的急切也无了。
宝莲跺脚出去，出了屋子小声嘟囔：“这叫什么事儿啊，这叫什么事儿啊。”
宝莲一面赌气一面往前面走着去打听，看少爷今天回来了没。
果然前院的小子们又说少爷喝醉了，在前面跪着呢，不知是老爷罚的，还是他自己耍酒疯跪的。
“跪着呢？”宝莲声音一下高起来，吓得小三子抖着退了一步，忍不住埋怨宝莲大嗓门。
宝莲得了消息赶快往回跑来跟红柳说。
红柳听宝莲说完，怔了一下就抬头问：“跪着呢？”
宝莲点头：“嗯，小三子说的，肯定是真的。”
红柳微微起身，又按捺下去，吩咐宝莲再去看看，是真是假，要是假的，没必要去前院显眼。
“真的，真的！”宝莲乐着进屋，一面快走一面笑着说，“真是跪在前院，被老爷罚的。”忍不住又补了一句“早该罚了！”
宝莲说着还是不解气，脸上已憋不住笑意，忍着笑让红柳快去前面看看，手里帕子都飞了起来，带起一股风，又有了她那些年上树、骑马的威风。
“那......去看看吧。”红柳看着心里有些怯，现在去是不是......不好？他不喜欢......
红柳在心里权衡一阵子，还是扶着宝莲往前面走去。
宝莲紧着脚步追，红柳虚扶着的手已搭在了宝莲腕子上，追得宝莲一阵喘不上气。
宝莲“哎呦”一声撞在红柳身上，冷不防小姐竟突然停了下来，宝莲一个没止住脚撞在了红柳背上，撞得红柳一晃，把住廊上柱子倚着。
“奶奶。”宝莲看着呆住的红柳，试探着出声，却发现小姐呆呆的，一声儿也不出，手把着柱子一动也不动。
红柳看着跪在地上的素节，他又瘦了，只喝酒不吃饭，怎么能不瘦呢？
沈素节弓着腰跪在地上，头发遮住额头，红柳看不清他眉眼，只是他瘦弱的侧脸还是那般秀气。
红柳不禁放心，他穿上了那身新棉衣，那里面细细地续了三层新棉，夜里喝完酒在路上走也是不冷的。
素节忽地往前一倾，脑袋险些跌在地上，吓得红柳身子也跟着往前一晃，抬脚就要去那边扶他。
连廊那边突然窜出来一个人，哭喊着“少爷”扑进素节怀里。
沈素节模糊地看到一个人影扑了过来，顺势扶了一把，紧接着一股香味扑进鼻子，惊得他睁开眼睛。
“小、少奶奶！”宝莲跟在红柳后面往后院跑，压着嗓子喊少奶奶，心里一个劲儿地着急，又不能伸手把小姐拽回来。
“吩咐管家和刘妈明天过来回话，这个月怎么多花那么多钱？”红柳边往屋里走边吩咐宝莲，脸上冷冷的，似是动了气。
“哎呀小姐，你这时候怎么还想这些啊！”宝莲生生要被气死，真恨不得抓住小姐摇晃摇晃，看她是被什么迷了魂魄，怎么这么不争气，变了一个人似的，这时候还想着账本？！
“晚饭给少爷送到......他在的地方。”红柳说完就进了屋子，将宝莲关在了门外。
“小姐、少奶奶，奶奶！”
宝莲跳着脚在外面喊，琢磨小姐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送到少爷在的地方，那是什么地方？
“小妖精房里？”宝莲嘟囔着往外走，就看见小三子扶着少爷往这边来了。
“快给少爷开门，老爷吩咐让少爷睡在奶奶房里。”小三子一边说一边让宝莲赶紧通知奶奶，快点给少爷开门啊。
“啊？哦、哦哦哦！”宝莲才反应过来小三子说的是什么意思，忙转身敲门喊红柳。
“奶奶，奶奶，少爷来了，少爷来了。”
红柳听着宝莲喊声，惊得从床上站起来，忽又止住，忙压压衣领，拿帕子擦擦脸伸手开门。
进来的是一个不醒人事的身体，在小三子背上趴着，他眉头紧皱着，舒展不开。
小三子叫了一声奶奶，红柳半接着把素节扶到床上。
一群人忽又退了出去，连带着跟过来的月莲也被宝莲推了出去。
红柳看着倒在床上的素节，刚往床那边走了一步，他就翻身躺了进去，背对着红柳打酒隔。
红柳停住脚步，转而更轻地走了过去，停在床边看着他后背，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月莲还在外面哭闹，红柳也听不清楚她在哭什么，总之哭闹声一直不断，让红柳听着难受，想出去说两句，看看背对着自己的素节，又忍了下去。
“你能不能让她别叫了。”
沈素节突然转过身来冲红柳说，吓得红柳倒退了一步，怔怔地看着沈素节。
“让你的人别吵。”他又软了口气，皱眉看着红柳，说完后复又转身躺下。
“我的人？”红柳不太明白，心里想着便沉沉气豁出去了。
“不是你的人吗？”红柳话刚一出口，沈素节就站了起来。
他看着红柳说：“对，你把她变成我的人了。对，这就是你这种女人的手段，哈哈，自己得不到，也要变个法子拴住，你就是张爱玲说的女人，把我当成你枪下的猎物，现在不过是造了一个更大的笼子罢了，还要装出一副贤妻良母的样子，以退为进，你当真不愧是聂金山的女人，学过不少兵法吧。”
红柳听着他越来越重的语气，到后面甚至是阴阳怪气，一下出了眼泪，看着他甩身出去的背影，哭着问：“你在说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