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嫔妃探访
她来王府这么久,从来没有听说过关于梅阁、林清幽的任何言辞,想来是那人早已封口不让任何人提起。所以她并没有惊动那两个说闲话的小丫鬟,免得她们被无辜责难,而是悄无声息回到临溪阁,找来许馥馨。
将所有王府下人遣下,只留晴儿岚儿两个在身边。装作闲聊般问道,“上次许夫人说,王爷不准让人动梅阁,是因为梅阁以前有什么特别的人住吗?”
许馥馨又霎时变得不自在,揉着手中帕子强笑道,“馥馨只是随便说说,王妃千万不要往心里去,馥馨也是两年前才来王府,对那些陈年旧事一无所知。王妃还是不要问了,不然……不然王爷怪罪下来……我们吃罪不起……”
她也知道她们的为难之处,见她不愿说,摆摆手道,“本王妃也是随口问问,许夫人也不必放在心上。”
那人曾在边关呆过三年,想来应是五年前的事了吧?时隔这么久,她也不想再追究了。毕竟,林清幽已是哥哥的妃子,而那人,也已是自己的驸马。纵然心里稍稍有点不舒服,但忍一忍终归能够过去。
离此事过去几日,以前朝颜宫的传唤太监菖蒲突然出现在王府内,道是太后病重!
当时那人不在府中,她等不及他回来,只让人留了口信,就带晴儿岚儿乘着宫中马车匆匆回宫。
不过是几个月不见,病榻上这颧骨突出的苍老容颜她都快不认识了,喉中哽痛,那一声“母后”竟唤不出来。
贞贤太后则要平静得多,察觉榻前有人,缓缓睁开失去神采的双眼,转动眼珠,然后迟缓地唤了声,“颜儿……”嗓音也是沧桑沙哑的。
她忍不住泪如雨下,一句话都说不上来。赵叡留下人照顾太后,拥着她走出来,抽出她手中帕子细细为她拭泪。
宁琊得到消息,匆匆跟来时,正看到这一幕,心下微微不悦,但掩下,若无其事地上前行了君臣之礼。
“颜儿今日就在宫中住下,朝颜宫一直有人打理,颜儿随时可以过去。”赵叡单手揽着她纤腰,低下头对她道。
朝颜一阵感动,没想到她走后,哥哥还在让人照顾着她的宫殿。
宁琊剑眉微蹙,心底里不太愿意她留在宫里,但贞贤太后病得如此厉害,不能不让人尽孝。
朝颜注意到他神色,又想起自己是擅自跑回来的,小心翼翼问道,“我可以留下麽?”
这又令赵叡不快。他的颜儿是最娇贵的小公主,何时变得如此谦卑而小心?生怕惹这个男人不高兴一样!于是,压迫的眼神威逼过去,缓缓道,“霄王有什么意见吗?”
宁琊心里本来因为她的询问而好些,被他这麽一逼,比一开始更加不痛快起来,语气淡漠道,“皇上金口玉言,微臣不敢有什么意见!”
朝颜察觉到气氛隐隐带着火药味,当即扶额道,“我想回朝颜宫休息一下……”
两人的注意力立即移到她身上,赵叡关切道,“颜儿不舒服吗?要不要传太医?”她摇摇头道,“休息一下就好了。”
宁琊道,“本王送王妃回朝颜宫,皇上政务缠身,就不劳皇上了!”上前,一把将人拖到身前,动作微有些粗鲁。这该死的小东西,没有一点自觉吗?竟然一直靠在他怀里!
赵叡视线骤冷,紧紧盯住他。宁琊则视而不见,故意将这柔弱的小东西大力揉进怀里,拥着她就走。
里面有重病的母后,御书房还有满案的事情未处理,赵叡忍下一口气,没有跟去。
朝颜宫里,窗明几净,纤尘不染。一切摆设依旧跟以前一模一样,连宫人也一个没少一个没多,仿佛她从不曾离开过。
她不禁又想起王府那座梅阁。只有很在意很在意一个人的时候,才会将她所住过的地方完好地保存着吧?哥哥将她从小养大,就算抛去那不可触碰的禁忌,对她的感情依旧刻骨铭心,就像她对哥哥一样。
那麽,宁琊对那个林清幽也是如此吗?
“坐下。”看她怔怔望着殿里发呆,他出声道。
她敛去黯然的心神,在桌前坐下。他提起桌上水壶亲手给她倒了杯水递给她。她还从来没有享受过这人的照顾,一时愣在那里,也忘了接。
“怎么?不喝吗?”他皱眉。
她连忙伸手接过。从杯沿偷望他脸色,注意到他脸色一直阴沉着,喝了一小口,嗫嚅道,“我担心母后,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府,所以就等不及回来了……”
他并非因为那个不悦,而是嫌她不知道跟赵叡避嫌,于是,闷哼一声,不理。
“我……我可以留在宫里吗?”她愈发忐忑不安。自嫁入王府以后,她就再也没回过宫,现在母后病成这样,无论如何她都要留下几日的。
“可以!”看着她白得像鬼的脸色,他不自觉心软。跟她赌气简直就是给自己找气受。
太后这病来势汹汹,离先帝去世不过几个月,就成了那样,定是伤心过度所致,也不知能不能好得了。不自觉放软声音道,“颜儿无事可以多去陪陪你母后。”
曾经在凤鸾宫一脸厌恶而咄咄逼人地讽刺他的妇人,他记忆犹新。甚至两人成婚,她都没有出面,他心里也从没拿她当成“母后”过。
朝颜听他提起母后,眼泪再次泉涌而出,哽咽着道,“母后会没事的吧?母后一定会没事的……”
似乎也已预感到贞贤太后撑不了多久。
想起上次在行宫时她因为惊闻先帝噩耗而吐血,他忍不住一阵心疼,伸手将她揽进怀里,抚着她肩背道,“人世无常,颜儿要顺其自然。”他一向冷情冷心,那些骗人的鬼话,他说不出来。
朝颜靠在他怀里,嗅着他身上熟悉而温暖的气息,揪着的心渐渐平复。虽然他说的话很无情,可是她知道是对的。现在她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小孩子了,父皇去了,母后病倒,哥哥成了胸怀天下的皇帝,曾经所有最宠爱她的人都变得那麽遥远,所以,她必须坚强……
殿内一点点暗下来,为每一样物什笼上一层淡灰色。两人保持着那个姿势坐了许久,他没有动,她也没有动。两人在一起时从来没有如此宁馨过,在这一刻,她突然原谅了他,也将那点疑虑逐出内心。
每个人都有过去,就像她曾经有哥哥和差点成为她驸马的韩子玉。两年前她还不认识这个人,她没有权利怨怼他的过去,纵然他真的深爱那个女子又如何?最重要的是现在他跟她在一起!并将一直在一起下去!
殿门口裙裾飘曳,宫女悄无声息进来,蹑手蹑脚地掌灯,没有打扰两人,又快速退出去。
宁琊抬头望向窗外,这才发觉已经到了这个时辰。低头看向怀里,怀里的人儿也正目光灿灿地仰脸望向他,不由一怔,还以为这小东西睡着了,没舍得打扰她,所以一直抱着没动,谁知她竟醒着!
“醒着怎么不做声?”他没好气地瞪她。
她微微脸红,不好意思说不舍得离开他怀抱。
他又望望外面的天色,其实也不舍得离去,但是恐怕也等不到这小东西主动出声挽留,便道,“要本王留下陪你麽?”
他身为驸马,也可以留宿在朝颜宫。她心里有多希望他留下,就有多希望他不要留下。
她这次回宫,后宫嫔妃们少不得要来拜访她,她怕林清幽会跟这人撞见。虽然她逼迫自己不去在意,可是却无法释然,该堤防的还是要堤防的。于是,坚定神色道,“不要了,你回去吧。”说着,伸手推了推他。
他心底涌起一股怒意,她这麽急着他离开,不就是想腾出时间跟自己的好哥哥在一起吗?当即起身,一甩袖走了。
那气冲冲的背影,令她愕然不解。暗道这人一向情绪无常,索性也不去在意。
她用着饭等待哥哥的功夫,随便召来留在朝颜宫的一个小宫女,装作不在意地盘问林清幽的情况。
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这德妃很得哥哥宠爱,而且,如今已是身怀六甲。这是哥哥即位以来,后妃第一次受孕,若生得皇子,便是皇长子,若生得皇女,便是皇长女,到时地位无人能及。
看来,哥哥也很喜欢那个清绝若梅的女子吧!意识到这一点后,她心里并没有什么不快,反而为哥哥感到欣慰。她长大了,心里有了牵系的男子,两年前对哥哥不恰当的占有欲也淡了。他只希望那个女子也能好好地对待哥哥!
说起来,“清幽”这两个字,不也暗指梅花吗?这就是那个人会喜欢梅花的原因吧。
纵然已知哥哥的心思,朝颜与他单独相处,也丝毫没有什么不适,一切仍如从前一样。哥哥对她亦是如此。或许是整整一十五年,彼此对对方的感情太过深刻吧。
昨晚跟哥哥聊到很晚才睡,所以次日起身比较迟。
几个婢女一起进来为她更衣,岚儿手里捧着的是一身柔粉色的宫装,柔粉、鹅黄是以前她在宫里时常穿的两种颜色,但现在她嫁做人妇,已不太适合。便道,“换个颜色吧。”
岚儿微怔,瞧见她神色似不怎麽欢快,默默去换了套青花蓝。
这边,晴儿汇报道,“公主,刚才几位娘娘来访,得知公主尚未起身,便先去了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那里,想必过会儿又会来。”
她点点头,这是她早已预料到的。
更衣洗漱完毕,先去看望母后。
到了彰德宫,并未见着晴儿说的那几个人,想是已去了皇后那里。
“母后。”她走到榻前,轻轻唤道。情绪已比昨天乍见之下平静许多,但看着这样的母后还是忍不住心酸。
彼时贞贤太后正半卧在榻上,被婢女银钏喂药。见她过来,伸出枯瘦的手拉住她,声色难得变得柔和,道,“颜儿过来了。”
那突出的骨头硌着她手心,让她有种钻心的疼痛。曾经的母后是位颇具风韵、高贵端庄又威严的人,与榻上躺着的这个判若两人。就算世上最冷酷的刑罚也不至于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将人变成这样!
“这段时间,颜儿过得好吗?”
在她出嫁当日作为母后的她并没有露面,甚至后来也未召她回宫归省,但仅是这一句问候,已经足够表达一位母亲对女儿的所有爱意。所以,她并不怪母后对自己的忽略。
过得好吗?或许连她自己也说不清。这几个月发生了许多事,好的,坏的。也认识了许多人,好的,坏的。
贞贤太后见她不答,攒了攒她的手,神情似有些怜惜,又问,“那个人……对颜儿好吗?”
好吗?不好吗?好又如何?不好又如何呢?好不好都只有她自己能够体会!
于是,强笑着道,“这是颜儿的选择不是吗?所以颜儿不后悔。”
“不悔吗?”贞贤太后将她所有神情变化尽收眼底,心中了然,忍不住叹息一声。
是的,不悔!他好也罢,不好也罢,嫁给那个人,她从来没有后悔过!
银钏怕两人伤感个没完,从旁提醒道,“太后先是先吃药吧,吃过药再跟公主说话不迟。”
朝颜这才想起,从她手里接过药碗道,“我来吧。”隔着碗试了试温度,感觉仍是热的,才舀起一勺吹了吹,喂过去。
贞贤太后看着她这熟练的动作,竟怔怔流下泪来。这还是她以前那个娇气得连多走几步路都嫌累的女儿吗?!
朝颜见她只顾流泪,毫无所知道,“母后怎麽了?”
贞贤太后摇摇头,终是什么都没说。
喂母后吃了药,又照顾着她吃了几口饭菜,朝颜从彰德宫出来。走到御花园的时候,正与从凤鸾宫过来的几位嫔妃碰个正着。
一番礼毕,几人索性就近在烟霭亭里坐下了。
在场的有贺兰贵妃,明月淑妃,德妃林清幽及其他一些低阶妃嫔。贺兰练达,明月贤淑,如今的后宫由两人一起打理。
林清幽仍是一身素净,脸上不施粉黛,月白色宫装,除了头上那只桃木簪及裙角绣着的几点白梅,全身上下无一丝缀饰。但还是可以看出,她整个人比起上次伴驾出行时莹润许多。目光不自觉下移,落到她腰上。听说只有三个月,也显不出来。
似乎察觉她眼神,林清幽也望向她。她躲避不及,与她清泠泠的眸子对上,不知为何,竟莫名地有些尴尬。以前她还没有这种感觉,知道她与那人的旧事后才生出来。
林清幽倒没什么不自在,还是像以前一样安然闲适,望着她微笑道,“几个月不见,公主变美了,想来跟霄王爷过得很不错吧。”
竟能若无其事地主动提起那人!她连忙偷看她反应,却看不出异样。
她如此一说,几位嫔妃打开了话匣子,纷纷恭维。
一个道,“霄王竟为了公主遣散姬妾,已经成为满京城的佳话了……”
另一个道,“大家都在盛传威名赫赫的霄王原来竟然畏妻……”
尽是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她一时也无法接话。
如果没有林清幽似笑非笑地抿唇望着她,或许她会因这“恭维”而高兴一些。
正闹哄哄说着,有人突然道,“公主的驸马来了!”
众人抬眼望去,那人一身金绣麒麟官袍,华贵而内敛,身边跟着那个曾有几面之缘的无桀,拐过几藤花架,正直直向这边走来。两人低头说着话,似没注意到烟霭亭里有人。
到了丈外,方猛然抬头。
那深邃的眸子不是看向她,而是看向她身侧的林清幽。
她无法形容他此时是什么神情,像是被一支偷袭之箭命中心口的那一瞬,瞳眸骤然缩了一下,而后,轩眉微蹙。最后,任命一般,所有的惊涛骇浪平息下来……
她从来没有见过向来冷漠寡情的他会有这麽强烈的感情,这是第一次。
而林清幽似乎比他更惊然,坐在石凳上的身子微微摇晃,脸色白得透明。
但两个都是定力极强的人,变化只是一瞬,眨眼就恢复如初。或许除了她,没有人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