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昏暗中,一双双眼睛看着子成,让他一瞬间感觉自己仿佛走进了一个蝙蝠洞穴。
一股阴冷的风从里面往外吹来,夹杂着一股难闻的、发酸的、令人作呕的气味。
那是一个个倚靠着墙壁躺着、坐着的人,几乎要占据这个洞窟,不少人身上裹着破旧而脏臭的布,也有人什么都没有,大字型躺在地上,像是一具具尸体。他们的目光有的呆滞而迟缓,有的却阴森直勾勾的,唯独只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落魄到一无所有。
——本想寻找食物的子成,在不经意间走进了一个他也不知道是哪里的空旷洞口,并在里侧随意走了一条分叉小道,最后进入了这样一个狭窄的洞内。
饥饿感已经到了他无法忽视的程度了。说起来,从离开深海为止到现在,究竟过了多久,他已经无法计算清楚,但是仍然是同一天,这是可以肯定的。
最后一顿饭还来自于那个已经变成怪物的武士,南丰。
在常识里,生存的问题从来就不用担心,因为深海从小就教授过野外生存的课程,对于所有野外的粮食、树果,采摘食用都是允许的,野生动物也是可以,由于行力的存在,想获取这样的食物简直是轻而易举。
至于露宿,那就更不是问题,深海有一种名为“芦树”的常见树木,它的树叶有着驱虫和干燥的功能,晴朗的天可以直接睡在树下;阴雨天气只要收集它的叶子去找一个可以躲雨的地方就好了。至于冷的问题,就更不需要考虑,因为火行是行力入门最基础的能力之一。
然而很可惜,这些东西,在这个地底世界里,全部没有。
子成到现在为止,还没有见到任何一种动物或者植物。
在偏僻的洞**,子成顶着众多目光硬着头皮往里走了些,才发现这个洞穴里面并没有其他路了。
子成侧方躺着一个络腮胡的中年胖男人,歪戴着头巾,露出乱糟糟如杂草一样的头发,他抬头瞥了一眼子成,瓮声瓮气地说:“新来的?”
子成忙解释说:“不是,我只是来找找有没有吃的。”
那胖男人停了一愣,洞里本已散去的眼神又重新集中到子成的身上。
不知是谁开头发出,然后爆发出一片大笑声。
有的人笑得太用力,引起了剧烈的咳嗽,咳出一口浓痰,墙角的一个瘦子笑的眼泪都流下来了,那胖男人更夸张,笑的捂着肚子在地上左右打滚;这笑声甚至吵醒了几个已经酣睡的人,迷糊不清的骂着:“笑他妈什么?”
子成尴尬地站着,听着这一片鬼哭狼嚎般的笑声,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你居然…到这里来问有没有吃的?…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了。”胖男人脸因为大笑而涨红,指着子成向旁边的人说,“这是哪里来的蠢蛋啊?”
子成并不知道究竟哪里可笑,这一大群人都没有一点食物?就这样躺在这肮脏阴暗的洞穴里,那他们是如何活下来的呢?这根本说不通啊。
笑过之后,那胖男人又上下打量了子成一会儿,然后压低声音说:“想找吃的?那今晚你就睡在这里,明天我就告诉你。”
他指了指自己身边一小块靠墙的空地,鼻子哼了一声:“嗯?”
子成转头又看了一圈这个肮脏混乱的洞穴,犹豫了一会儿,最后才点了点头,走到墙边那空地,靠着墙壁坐下,一股臭味飘过来,他顺着味道看去,是在洞穴最里侧的地方,旁边没有人,空出来这么一块地方,这股骚臭时不时地飘过来,令人恶心。
胖男人瞥了一眼角落里那个不断咳嗽的瘦子,转头凑过来低声对子成说:“记住,夜里别睡太死。”
说完,转回去,如无其事地拉了拉残破肮脏的衣领,闭上眼睛休息。
子成靠着墙壁坐着,心中思绪有些乱,他一开始是想离开这个地方的,但是这样一群他从未见过、几乎难以想象的人,在落魄潦倒中似乎却又带有某种让人好奇的魔力,让他情不自禁地答应了胖男人,留了下来。
他们没有行力,也没有固定的住所,更没有食物,这样的一群人,究竟怎样才能生存?他们又会做什么呢?
子成在昏暗中偷偷打量着,躺在对面靠墙位置的,有一个上了年纪的,他极瘦,身上却没有裹布,佝偻地侧躺在地上,像一只虾;旁边还有一个中年男人,胡子长的几乎把整张嘴都遮住,盖着一块破布,直挺挺地躺着,没有一点动静;在他的另一侧,还有两个年轻的瘦子,一个坐着,扒拉着自己的手指,另外一个躺在地上死死地盯着洞穴顶。
而里侧,还有几个躺在阴暗里的人看不分清,一边的角落没有人靠近,另一边的角落还有两个人躺着,其中一个就是那个一直咳嗽的瘦子。
这些人身上除了肮脏之外,都或多或少透着一股死气——这种感觉就像是一潭淤泥一样,厚重、粘稠、腥臭,让人避之不及。
子成坐了一会儿,只觉得呼吸久了,空气中的恶心气味便仿佛逐渐不觉了,只是肚子叫,饿的难受,而且随着夜晚的加深,稍有些寒冷,让人无法入眠。
只是,肚子叫的并不是他一个人,这个洞穴里的所有人对此似乎都习以为常,没有任何人在意。
子成想到了那个小男孩,陈梓昂。他现在应该在家里吧?会不会把遇到自己的事情告诉他的父母呢?
子成摸了摸头上的布巾,拿了他哥哥的布巾,又该怎么向家里人交代呢?
他又摸了摸衣服,这才感觉到他的衣服已经变得肮脏不堪,随便一抹都是灰,子成这才意识到现在的自己也许与周围的这一群人并没有什么区别。
而现在的自己,和从前的自己,又有什么区别呢?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差异?
他想了一会儿,脑海里的思绪就凌乱了,不知不觉飘飞出去,也不知道究竟是些什么。饿、冷终于还是被困倦慢慢压过去,他头一偏,身体便滑下去,靠着墙壁不知不觉睡着了。
****
迷雾,一片茫茫的白雾。
无止境地走,想要离开,却无法离开。怎么走都是无尽的白雾。
突然从雾里露出一个轮廓,好像一个人影,走近,那轮廓却膨胀起来,迅速地变大,最后变成一个山一样大的巨大轮廓。
利爪从白雾中露出来,恐怖的低吟。
惊恐地奔跑,反向跑开,在白雾的尽头突然出现一个小屋子。
缓缓地在屋子面前停下,打开了门。
门里,桌子、椅子、柜子、书、茶杯、地毯,所有的一切都在空中漂浮,环绕。
角落里背对着站着一个长发的人,不知道是男是女。
那一瞬间,那人仿佛蓦然转身,然而却被突然从身后冲出来一个人拦腰抱住。
无法挣脱。
子成骤然睁开眼,醒了过来。
在一片黑暗之中,一个黑影正伏在他身边,顺着他的衣服摸索着,揣在怀里的笔记本不翼而飞了。
那黑影看到子成一动,猛地伸出双手掐住子成的脖子。
子成被卡住喉咙,几乎难以呼吸,拼命地摇晃着,却挣扎不开;那一瞬间,在黑夜中,他的瞳孔难以察觉地瞬间由黑色变成银色!
子成一掌拍在那个黑影的胸前,只听一声隐隐的清脆的断裂声,一声闷哼,那个黑影径直飞了出去,在地上翻滚好几圈后才停下来。
他猛地起身,捂着脖子咳嗽,而那黑影从地上爬起来,一下从洞穴中跑了出去。
子成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个黑影已经不见了,而他的笔记本,正在自己身边不远的地面上放着,里面的纸页被一阵乱翻,凌乱不堪。
胖男人还在旁边酣睡,而其他人也是沉寂地睡着,有几个打着鼾,此起彼伏。
子成转头,角落的暗影里一双眼睛正盯着自己看,却没有任何言语和动作。
他看见了全过程,子成想,但是他却只是冷冰冰地看着。
过了一阵子,子成才缓缓坐下,不过再也难以入眠。胖男人那句“不要睡得太死”仿佛再次在脑海中响起。
夜晚到了最深的时候,寒冷便最为透骨,那个黑影到底是谁暂时无法知晓,也许也并没有知道的必要,但是子成从心底感受到了这个地方缓缓透出来的恶意。
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去伤害一个无冤无仇的陌生人?子成难以理解,同样是一无所有的人,难道不应该互相帮助、互相搀扶吗?
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啊?!
他在冷夜中难以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