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年历4270年的四月一日的上午,一位女子走进了位于老丘的一家普通的酒馆里,她找了个背对着后山的位置坐下,失神的看着院外已经开出了新蕊的海棠,一顾倾城的脸上看起来黯然神伤,直到停留在窗子上的布谷鸟发出了“咕咕”的鸣叫声时,那女子才意识到万物复苏的春天已经悄然到来。
“他们俩,今天一定要死一个。”
刘白鹿嘴里喃喃道,她挺拔的身体坐得笔直,就如同她绷紧的神经,修长的手掌微微攥紧,青蓝色的血管在光线的照耀下尤为明显。
酒馆老板名叫方高亦,是个体型发福的中年人,他见刘白鹿坐下没有要走的意思,便上来客气的打起招呼。
“不好意思,我们已经准备打烊了。”
酒馆本来就不是为早起喝茶的人准备的,这家名叫阔天的酒馆已经开了通宵,不管是伙计还是老板都困得哈欠连天,刘白鹿刚进来酒馆里的时候店已经没有什么人了,但她还是大大方方的选了个位置坐下,尽管有好多双眼睛盯着她看,但刘白鹿还是将酒馆里的其他人视若无物。
方高亦带着笑脸走到了距离刘白鹿足够的距离打了招呼后,见刘白鹿没有动静,便立在原地眯着眼细细地打量起了眼前的这位绝色佳人。
方高亦虽然身处酒馆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但他对于感情却很专一。他一点也不好色,但也不仇视美人,所以如果刘白鹿目来酒馆里的目的只是单纯的坐坐的话,方高亦是绝对不介意让这等美人坐在这充当精美艺术品给伙计们过过眼福的。
然而,做了一辈子酒馆老板的方高亦明对于看人很有一套,他可以敏锐地察觉出一个人来这里喝酒会不会惹出麻烦来,而刘白鹿很显然就是那种会惹出麻烦来的人,她周身都散发出了一种若有若无的寒气。
方高亦面不改色,他必须尽快把这位绝世而独立的佳人从他的酒馆里“不留痕迹”的赶出去。
“不好意思,小姐,我们——”
“叮!唰!”
方高亦想再次招呼,然而还不等他说完话,一道青光从他的耳边划过,尖锐的破风声并不躁动,反而还很好听。
然而,就在距离他身旁不远,酒馆靠墙的中央处,一架锈红色的老旧木式柜被台整齐的劈成了两半。
“方老板,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但是我不爽你的那个柜台好久了,所以你不必想太多,我没有针对你的意思,我只是针对你的酒柜。”
刘白鹿收剑回鞘,抬起左手拖住了自己尖尖的下巴,右手又将剑随手扔在了桌子上,伴随着“砰”的一声,方高亦眼前一花,他不自觉地低下头摸了摸身体,原本微微弯曲的两条腿此刻却被吓得直打转儿,他也是灵王修为,却根本没看到刘白鹿是怎么拔剑的。
“所以,不想死的,离我远点,别误伤了你。”
刘白鹿身形不动,朱唇闭合,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如同泉水叮咚般美妙,方高亦却无心欣赏,一旁被劈开的酒柜摇晃了起来,发出了咔嚓咔嚓的木料摩擦声,众人都呆呆的站着,噤若寒蝉。
然而下一刻,他们就很有默契的向后院逃去,围裙抹布扔了一地,方高亦逃跑时还撞翻了水桶,污水流了一地,搅乱了片刻寂静。
好在他们逃得够快,没过多久,这诺大的阔天酒馆里,终于只剩下了刘白鹿一个人。
“呼。”
刘白鹿不自在的呼了口气后又吐出,继续看向窗外,远处天上的白云正惬意的飘着,曾几何时她也希望自己能像一片白云那样无忧无虑。
耀眼的太阳正从东边高高的升起,早春时节的天气又晴又冷,土地被冻的裂了浅皮,种子就在这裂缝里生根发芽。
这时候的时节是最怪的,天上的光虽然是暖和的,但天上的风却还是冷飕飕的,刮在人脸上像刀子,若是再不巧赶上了倒春寒,四月多的季节甚至比寒冬腊月还要冷。
“哐当。”
阔天酒馆里棕色的木门被人推开,一个清脆的脚步声在地板上响起,刘白鹿的身体巍然不动,眼角向一侧撇了撇也马上恢复了正常。
那清脆的脚步声停止了一会,好像脚步声的主人正在店里四处张望,然而并没过多久,那脚步声再次响起,并向着刘白鹿这里走来,慢慢的靠的越来越近。
清脆的脚步声明明很轻,却意外的踩出了一种沉重的感觉。
待到脚步声音足够近时,刘白鹿放下了支着下巴的左手,扭过头很自然地向身体的左后方看去,略微哀愁的脸上同时也露出了一丝丝温和的微笑,使得这一系列的动作都显得那么潇洒而平常。
“白鹿姐姐。”
一个沙哑而又稚嫩的小女孩声音从后方传来,首先映入刘白鹿眼帘的是一件白色的衬衣,然后是一件黑色的外套,显得十分简约规整。
“呦,今谣妹妹,你今天的衣着有些不一样啊。”
刘白鹿轻轻挑了挑眉,看着已经走到了自己眼前的妹妹晁今谣,不忘打趣着调侃她几句,而晁今谣却是干笑几声作为回应,之后立马恢复了紧张而哀愁的模样,毕竟此情此景教她是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的。
晁今谣在刘白鹿的对面坐定,眼睛时不时地看向后山的地方,一双璞玉一般丰润白皙的手不安地扯着黑色外套的衣摆,如果在过去,她扯得肯定是各式五颜六色的精美裙子,然而今天她却格外反常的穿了一条黑色的裤子。
“今谣,你今天为什么这番打扮?”
“啊?没什么啊,姐,我想穿了。”
晁今谣抬起头笑了几下后又急忙把头低了下去,她不敢看刘白鹿,却时不时的把眼皮抬起看向后山的位置。
后山安静如初,没有沙尘卷起,也没有灵器反射出的寒光,似乎后山什么也没有发生,然而并没有过多久,一个细若蚊蝇的声音从晁今谣的口中飘出。
“白鹿姐姐,他们打起来了吗?”
“不知道,也许吧。”
“我看后山没动静。”
“他们用的是箭,能射就射死了,一箭的事儿,不会那么大动静。”
刘白鹿也扭头看了下后山,然后又扭了回来。
“家里孩子呢?怎么没带来?”
“他们睡熟了,就不叫他们了。”
“你应该叫他们过来的。”
刘白鹿的身子向后一仰,翘起了二郎腿,脸上先是露出了狡黠的笑容,然后慢慢地归于平静。
“你不知道,今谣妹妹,你不知道,你从小就家庭完整且生活优越,自然也无法理解做孤儿的感觉。”
刘白鹿说着说着,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她又端坐好,玉葱般的十指交叉在一起。
“我和猫腚,也就是你老公刘白驹,我们亲姐弟俩从小就没了父母,我们相依为命,在别人家里吃在别人家里睡,没有掌握自己命运的能力,受委屈了也只能相互依偎着。”
刘白鹿停下来缓了缓,晁今谣抬起头后又把头低了下去,她没有说话,呆呆地看着面前漆皮的酒桌。
“所以,今谣,我不会理解你的心中所想,你也不会理解我的心中所想,一个人,除非披上另一个人的外衣,完全身处另一个人的生活环境,有着另一个人的成长经历,否则是无法理解另一个人的所作所为的,但是你相信我,做孤儿的感觉真的很糟。”
暖暖的阳光照在刘白鹿的侧脸上,她微闭的樱口显得尤为红润,听到这,晁今谣咬了咬嘴唇,她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时间又过了一会,时间在慢慢流失,刘白鹿转换视线看向了窗外。
“我没有怨天尤人,孤儿这件事与别人没有关系,但是每当我回想起我童年的时光,还有我弟弟当初跑了的场景,我就发誓,我可以是孤儿,但我的孩子,绝对不可以是孤儿。”
说完,刘白鹿猛地回过头,直勾勾的盯着晁今谣,晁今谣的呼吸变得急促,她不敢看刘白鹿的眼睛,但也不想如此弱势,所以她努力地把身子坐直,一双手也放在桌子上。
“姐姐,我也不想这样的,可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他害死了我哥哥。”
“你真的以为是刘一箭害死了你哥哥?”
“难道不是吗?”
“那你们还在刘一箭幼年是杀害了他的父母。”
刘白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的平和,以防止矛盾激化,晁今谣红着眼睛,她侧对着刘白鹿,心脏跳动的“砰砰”声清晰可闻。
“看来你已经做好准备了。”
又是不咸不淡的一句,刘白鹿总是这样的态度,摇摆着试探着晁今谣情绪的界限。
“什么准备?”
“自己一个人撑起担子的准备。”
“什么担子?”
晁今谣咬牙切齿地说道,她从口袋里掏出粉色的锦绸手绢擦了擦眼睛。
“家庭的担子还有家族的担子。”
这下晁今谣不说话了,她很懂刘白鹿的意思。
“大小姐,这不是游戏,你小的时候,父母保护你,结婚后,哥哥保护你,哥哥不在后,你丈夫保护你,那如果你丈夫也不在了呢?你要有这个觉悟啊!你这身衣服穿上,以后可能永远也脱不下来了。”
刘白鹿的话像钢针一样,狠狠地刺进了晁今谣心中的最柔软处,她的呼吸开始急促,刘白鹿的右手不露声色的摸向桌子上的剑,眼神却还紧紧地盯着对方,她在等待晁今谣的回答。
“不是的姐姐,我并不因为这个,其实我也不想的,我知道我做的不对。”
晁今谣突然激动的站了起来,她终于肯直视刘白鹿了。
“我不该让白驹去的,我——我还像个小孩一样,不管从任何方面来看,这个仇,我会亲自报的。”
面对晁今谣的坦白,刘白鹿看起来心满意足,只见她笑吟吟的收回了摸向剑的手,转而亲昵的搂住了晁今谣娇小的肩膀。
“小傻瓜,你不必如此,虽然说你是我弟弟的妻子,但那小混蛋也是我一手养大的,所以与其说你是我妹妹,倒不如说你是我的儿媳妇,不过你做的还是很称职的,那咱们就走吧,劝劝架去,毕竟这万物复苏的春天我可不想看见有人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