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说的是。”
凤莜笑而不语,指腹轻轻摩挲着杯壁。
“本来还想等一等的,但是总有些个小家伙惹人不悦。”
月华面上没有表情,但她们的眼神对上了,两只有着人性的野兽,彼此只用一眼便看到了对方灵魂的最深处。
“计划被打乱了一半,只好“借用”一下月小姐的宴会了。”
说着,她轻松地弹下指尖。
噔——
头顶的光团又膨胀了一圈。
暗处的人们紧紧攥着不定的心犹豫着要不要出手。
剩余的人躲在最后的庇护所里。
光束的威力愈发危险,顶在前面的众人能清楚地感受到玄力消耗的迅速,而光盾在却渐渐变小。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国师龙夜的身上,但他却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仍然是一副不落凡尘的谪仙的模样。
“国师……求求你,求求你……出手吧。”
说话的是几个名门重臣,一字一句字字饱含着恳求的语气,字字泣血。他们半跪在地上紧紧搂着自己瘫软的家眷,头上的高帽跟着被揉皱了的衣裳趿拉下来。
“是啊,国师……求求你快出手吧。”
“求求你……”里面夹着女人和小孩的哭声。
绝望的气氛挤压着众人。
众人皆知,自开国以来就存在的国师是个不折不扣的怪物,年龄不详,实力未知,脾气不明,唯一能知道的就是他是个连皇帝都要敬畏三分的存在。
可能是有峰回路转的希望,大家纷纷都鼓起勇气附和。
但是还没等他回应,高台上的凤莜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身影一闪,她径直来到了月华的面前,一双节骨分明的手撕裂了空气,手弯成爪,又稳又准,狠狠钳住了月华的脖子。
月华吃痛地从喉咙里发出闷声。
“啊!”尖叫声从四面八方灌进凤莜的耳里,她毫不客气地加大了手上的力度,留长了些许的指甲深一寸浅一寸的陷进肉里,血珠沁了出来,晕出点点红。
眼尖的众人立刻抱头尖叫着四散开来。而国师如同机械人,默默地跟着众人退到一旁。
“你、对她做了什么?”她眼眶欲裂,一双深渊地如同漩涡的眼睛紧紧吸住了月华的双目,她极力克制着自己内心深处即将爆发的怒意,一字一顿咔咔地咬着后槽牙说。
月华被高高地提起来,脖子被禁锢根本呼吸不上来,脸因此涨得通红,手脚因为求生欲望在不停地挣扎。
见她一副即将窒息了的模样,凤莜一闪提手把她摔到了高台之上,她被高高地抛出去,卷着扬尘直愣愣地滚了好几圈。
华服裂成几瓣。
月华痛苦地卧倒在地上,身上的五脏六腑好像都被震碎了,右手臂还摔了个骨折,疼痛感强烈地刺激着她的神经,左左右右的环境在她眼前晃荡,她残喘着,硬生生花了许久才用左手臂勉强地撑起来。衣服和妆容都破烂不堪了,手上的储物玉镯也碎成了两瓣,她刚起身便感觉铁锈的味道直冲冲地从体内腾升,她扶着胸口猛喷出一口鲜血。
脖子上的红印勒痕尤为明显,狰狞扭曲地爬成一圈,紧紧禁锢着月华的呼吸。
她轻轻地用左手手背轻轻擦掉嘴角的血迹。
底下的月一提起刀二话不说就要上台,可被旁边的月老夫人拦了下来。
“老夫人?”
“相信她。”她也是恐惧不安。
月一磨着刀剑,然后收起,默默地背过身输出光盾。
“小姐!”
“月小姐!”
底下的人无一例外不为她提心吊胆。
“想不到,你几年前刚杀掉我一个孩子,现在,你还想再杀一个?”
凤莜流转着眼珠,目光落在了她面无表情的脸上。
众人这时发现,她的不远处还有一个人也倒下了。
一抹白色的身影。
是柳依依!
她的斗笠挡住了她现在虚弱又痛苦到扭曲的脸,她就在刚刚,她才掌握身体的主动权,她以为会是一片和和气气的宴会,但是映入眼帘的竟是死尸万里!
凄惨的月光被从深渊里爬出来的红吞噬的一干二净,眼前所有皆成了她梦中所害怕的场景。
理想、现实、过去、未来,没有任何的东西是她梦里所期望的。绝望,是一颗只会掠夺的芽,等它生根的那一刻,一切都迟了。
京城内外的亡灵都在哭泣。天上的月亮明明那么明朗。
惨叫声哭泣声哀嚎声……所有声音都是索命的亡魂,一条铁链拴住了她稚嫩的脖子,拖着她在血迹斑斑的地板上一步步前往噩梦的深渊,她的垂死挣扎只会显得她狼狈不堪。
烈狱的红色呼唤出了她刚入异世那段岁月的可怕记忆黑匣。
好多死人……我不要死……
你怎么能杀人呢?
你是什么人!
她杀人了!她杀人了!
往日的黑色记忆,呼啸地吞噬着她的理智,对于缺少了美好回忆的人,形容痛苦的记忆说是吃人的饕餮,那是最合适不过了。
她尖叫着抱头痛苦地渐渐跪倒在地,双眼不受控制地淌出泪。柳依依张着嘴大口呼吸,她紧张害怕惶恐不安……唾液止不住地分泌,竟不受控制地从她嘴角流出。
她的双眼来回扫荡在尸体里,眼里的光早已涣散而黯淡无光,失去了往日里氤氲着的生机与光。
眼前的死尸和父亲因出警遇害的惨样莫名地重合在一起,是无头死尸。
没想到,她以为自己应该是舍弃了这段的记忆竟在此刻如此清晰的冲击着她的内心。
“你应该从一早就知道后果是什么了。”也就是说,你明知故犯。“我的孩子,你难道现在才后悔么?不觉得迟了?”
她听不进旁边凤莜的话,中了邪般咚咚地磕头拜地,额头硬是磕出蹭着血、咯着砾石的印记来,嘴唇近乎贴着地面,嘴里念念有词着佛家超生。她现在的情绪极不稳定,一会儿疯狂地道歉一会儿又说这是生之必要。
脑内的柳素素一直提醒她冷静,柳素素的情绪现在也极不稳定。她听了月华的话,做了交易,宴会上先掌握主导权再归还,她答应过,要保护好柳依依,要让她做一个享受荣华富贵的太子妃!但是现在!这个女人!她图谋不轨!柳素素的肺都要气炸,但是心疼柳依依连发火的心情都没有,她的心都要因此而破裂,她快要跟着她强烈的情绪变化一同堕入深渊。她一同咽下了柳依依的苦果,跟她一起感受这该死的世间。
也许是常年的无助感和罪恶感缠身,压抑了多年对家人往事的怀念偏偏就在这一刻也把她吞噬殆尽。
“为什么上天要选我穿越呢……”
她明明有深爱她的母亲和令她骄傲的父亲,但是父亲出警遇险,母亲因伤心过度得了精神病,而她在父亲的葬礼那天被一辆货车在人行道上轧死。她在前世的未来不算美好,但比起杀人犯罪。她甚至觉得前世的死算是另一种方式的解脱,而现世她被世界以另一种方式扣留,从此度日如年,万劫不复。
蓦然,感到一阵阵绞痛,脑袋几乎欲要炸裂开来,心脏骤停了一阵有一阵,她的呼吸开始似有若无,全身上下的肌肉酸痛地蜷缩在一起,肌肉的走势开始不明,竟然诡异的鼓成一团从全身上下聚集在一起,再分开到全身各处如此反复,每次都有如在冰火两重天上受到无尽的恶蚁啃食,她的脑子已经不能再处理任何信息了,处于死机的状态。
她禁闭着双眼,汗涔涔的脸颊和嗡嗡作响的耳朵,她已经接收不到外界的任何消息,她六感开始消失了。
心脏一抽一抽,她张口啊啊呀呀尽蹦不出个完整的字来。
虚汗已经把她浸透了,她仿佛坠入了深海里即将溺亡的尔尔。她知道自己可能今天就要命丧于此。深入骨髓的胎毒,是伴着娘胎里度过的朋友。毒,这个身体从出生就有的毒终究还是要了她的命,连死了都得带着她走。
痛苦、绝望和难以言说的苦涩包裹着这个来自异世界的孤苦亡魂,她的眼睛竟流出了骇人的血泪。
前世曾经与家人的美好回忆是走马灯。她躺在血泪中,黑暗中摸索着往日的模样。
“依依啊,爸爸作为警察是为了斩恶除害的,万一哪天爸爸牺牲了没办法保护你和妈妈,你一定要坚强地活下去,把妈妈保护好,努力学习然后去另一个城市生活,等你们有了另一个爸爸,生活就一定会好起来的。毕竟多一个家人了嘛……”
“你说我出警的时候都特别帅,但你妈怎么就那么不喜欢看我出警呢?女人家家的,就是麻烦,我只好排夜班去了,你悄悄滴莫跟她讲昂……”
“哦对了,你可千万不要犯法呀,道德作风爸爸也不需要你端端正正一板一眼地活着,只要你思想不出问题那是可以滴。但是思想出问题那可是大问题!你想想,万一哪天爸爸去局里赎你,结果家里拿不出那么多钱,爸爸可得去卖身了。你希望一辈子都见不到爸爸吗?”
不希望,不希望,真的不希望……
父亲教导她要做一个遵纪守法的好人,但是怎么会这样呢。做好人会怎么会这样呢……
苦涩……
在她意识即将进入弥留之际,她恍惚听到了旁边的巨响和女人的闷声。
……好像是月华……
她们家也要死了吗?对不起……对不起……她的泪无声地长流。
她最后真的想说声对不起,是说给家人的,也是说给月华的。
她快要放弃生的念头了,但是她忽的察觉到自己的身子被人抱在怀里。
她在浓浓的血腥味里面闻出了一点馨香。本来感觉已经要流干了的生命好像突然被关了闸门。
“依依,我来救你了。”
“……月……华?”也许是身上的痛苦减少了许多,她竟然能说话了,但依旧声音虚得可怕。
她身体失去了不少水分,声音干涸地像从沙漠刚来的旅人,被阳光烤焦了咽喉。
“我对不起你,你远道而来游玩却有可能在此丧了命。”
“不是你的事……是我的毒……是我的毒……”她的声音像被残了废了的蔫儿花朵,凋谢尽了,几欲折断了中间。她闭着双眼,全然一副活死人的模样。
“你别说话,我帮你治疗。”她被废了一只手臂,治疗的功力减半了。
“不,你听我讲……”她的呼吸渐渐回来了,连带着她的六感,但是她知道这是死人死前的最后的回光返照。
她轻轻地喘气,“我刚进城的时候……说要拿下月府……对不起”血泪无声地流,月华静静地看着她。
“……我害怕……好多人想要控制我”
“后来还是你救了我……我才知道原来生活是有盼头的”
“真的很对不起大家,尤其是你,被我骗惨了……”
“我……是坏人,不仅要钱还要权”她想扯出个自嘲的微笑,但是连脸上的肌肉都是她已经不能控制得了了。她的脸冰冷地如同死人复生。
“我被坏人抓住了把柄……只好干了坏事”
“我知道你感觉到了素素的存在,她是我不愿意接受害人的时候诞生的……我是个懦弱而胆小的人……”
“我这个坏人不被世间所接受,我想干好事……但是我连活下去都做不到了,怎么办。”
“我……现在马上就要死了,能帮我照顾她吗?”她抚上月华的手。
“我知道素素的计划,她曾和我商量过……但道路实在是太坎坷了,我不敢走……所以她就替我走……骂名罪名都是她替我。”这时候她又默默地流出了血泪,把她眼前的白纱染红了一圈又一圈。
“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没有想要害人……”她早已无了想要抽泣的力量,她现在能说这么多话完全是因为愧疚让她连死都要摇摆不定。
她静静地躺在月华的怀里,常年富蕴着云雾的眼眸已经瞎了,她就算睁开了眼也是漆黑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