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三章回力
凤翎山。
淡秋风，几丝萦绕。黑身苍柏，褐红古松。
墨寒山看见远山逐日明亮了许多，就知道秋天已经开始消散——大山溽热漫游的空气。
日光过剩渲染的昏晕感，随秋风变淡了。凤翎山厚重的轮廓线条，将整个山体修饰得更像古老的雅礼尊彝。
民居小舍静谧着。曲蜿廊院，绿植翠薇。精致温雅的小境界，玲珑如法。
野生的雏菊，淡紫小轮盘，伶仃孤闲。花影落在凝静不动的方口布履上。
墨寒山静静地站立，整个人仿佛板结的木刻画。刀眉双平横，清棱面廓，冷月弯笑，意不沾风。
一阵风吹过，已经半边洇红的石榴颗，不见纤微摇碰。杏树、梅树、竹丛……一株株站立着也没有一点儿动静。
一只秋虫，灵动飞舞。咚地，仿佛触到一座巨大的玻璃堡垒。
直到墨寒山缓缓睁开眼睛，整个仿佛凝固在冰封中的小院落，豁落散开一层微湿的水气。
顿时，小院落看上去，才没有了光亮的镜面感。
那些树木，屋舍铁铸般的雕塑痕迹，瞬间扭曲一个波动的折皱。折皱忽而拉平，大自然又焕然嗡嗡嗡的响动：活鲜灵机，百态复生。
墨寒山恍然间似乎从梦中走出来。新鲜润泽的姿态，更能显化出一派生动。
湿漉漉的微风跳跃的呼声，又在丰硕的石榴颗之间冲腾，阳光灵巧布置明暗与色彩……
扑噜噜，空间已经蓬张开万千种欣喜的形状。那种蓬松感仿佛都能感受的到。
此刻，墨寒山随手起落，挥动的长剑在空间削落一道道的风声，绞动中，一朵朵闪光的剑花在院落化作明灭不定的繁星。
然后，他长吁一口气。咔！将长剑收敛起来，挂在壁间。
刚才，在小院落，墨寒山谨心修炼的凝固态，其实就是雅礼格的境。
雅礼格，精细察纳万相：形状，情态，事理……
即便一个小小的空间，万千纤微相，凝成的可见或不可见的存在……就是一个浑然一体的小境界。
墨寒山之所以能够刻镂法相，让那些拥趸法力的修炼者惊怕。就是因为这种立体境的修炼。
只要在轮廓中笃定一方小天地，墨寒山就能够以心唤动雅礼格的精致法刀。在瞬间固化的空间，无形雕琢大自然或有或无、镶嵌的每一个灵动。
正因为如此，执着的刻镂，让凤形法统一经形绽，犀利凤瞳精纯逼视下、射出的毫芒，将诸相洞察到历历清明。
龙凤辇，更善于在流动的相中去发现精微。
而唵罗迷通令牌的自瑜伽之火，焚化了雅礼格修炼中——阴冷执着感不慎堆垒的死气，激活了生命呼吸中暗藏的火焰，让凤形法统可以驾驭不灭的火辇，烈性飞腾。
以前，火是墨寒山施法的忌讳。现在，逆变成推力的风。
修炼完毕，墨寒山上了阁楼，坐在无弦琴前。
他呈出食指，在琴面上，流利地抹了一个指法，随指尖跳跃的清徵，瞬间化作一道狭细的疾风。
疾风在空间穿梭时，仿佛意念瞬间生发的一个心机，墨寒山心里激起力与志。
那种执意绽示的张力随风飞出……
琴声如剑，刚刚飞出去，声音中就带上铿锵的拼击声。
琴声散逸，衰减的余音带着萧索。
墨寒山猛然抬起头，发现有人不紧不慢地往凤翎山外走去。
这一次，琴声就是探路的眼睛，意外地“看见”了这个陌生人。
这在平常也许没有什么。但墨寒山还是浑身一冷。
毕竟，这人的出现，偏巧紧随在自己刚刚修炼完雅礼格小境界之后的这个瞬间。
难怪有经验的乐师都说：琴音知机，能辨察晦、吝、凶、咎……是音声中动诸兵戈的利剑。
那些弹颤音，就是冷不丁破袭飞刃扎在木质上的振动；是破擦劈风中的刀刃；是从弓弩上飞出，尾羽萧杀的风……
这一刻，墨寒山信了。
为什么刚才修炼音声小境界，楞是没有发觉空间里藏匿的痕迹？还有什么东西，可以任性游弋在自己的察觉之外？
墨寒山不敢拨动无弦琴的清角之音。那种声音厉气最重，一拨动，也许弄不好，空间里就会流淌出带血的痕迹。
那人一直平静地走动。显得自己更像一个无辜的平凡人。
可是，墨寒山只要用锐利的目光盯中他，那颗敏感雕琢的心瞬间就扑捉到：那人行走痕迹中难掩的躲避，还有一个执意遮挡心机的慌张和猥琐。
直到那人走出凤翎山的山门。才微微驻足，故意侧露脸廓。
他只是做一个这样的小动作，并未显露真容。好像在自傲地说：“唠，这地方我来过。”
其实，这一切，墨寒山都看在眼里。
显然，这人不是玉翰。他比罡斗煞星步还要隐藏得诡异。
墨寒山清楚：凡是踏进凤翎山山门，都逃不脱凤形法统的法相。
看着那人已经走离山门，自己再执意施法阻挠，显然不太合宜。
还好，无弦琴的清徵之音，就是一只独异的眼。无意的拨动中，徵之剑，避开暗光中浮游的玄关。
无弦琴，褐红色的琴座，微微泛动一丝发亮的色泽。可见此时空间才是真正的平和。
墨寒山和玉翠灵巫较量后，他发现自己端直支撑着的刚性，根本摆脱不了黑色的黏稠。
形格上附着燃烧着火苗，才终于灼伤巫咒。
而刚才的那个人，隐现似乎比玉翠灵巫还要神秘。
那人能够在雅礼格修炼的周围空间存在，简直就是在凤翎宗制造另一个突兀。
墨寒山知道，凤形法统只因为修炼未达极点，才会有各种异力穿凿的可能。
火凤，腾奋燎原在时空。他深深记住毗卢薮的悯念。
但他深深知晓：这个“火”毕竟是一个善意赠予的修饰词。完全是一个法相的武器，是拯救。
唯有自己修炼的火，焚透自己的一颗心，才能在无尽的劫中焕火无竭。
墨寒山双手合十，朝西摩地的方向深深揖礼。谨心表达感激！
雅礼者，就是一个永不屈就的存在。知晓自己的痛楚，回足一步，又踩到原来痛楚的原初。
蓦然，墨寒山感到：心灵凝聚着一道劲俊遒结的力，纤毫不疑地抹掉判断中那些模糊孱弱的界限。
墨寒山抬头……一颗苦心做笑，无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