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这一方念经。
这是渎厌第一时间就听到的。他向声源看去,这宽敞的阁楼地不知何时又大了几倍,金色的稻穗从地上发着耀眼的光一片又一片的生长出来,中央的古朴大钟变成了一口井。
他知道这是幻觉,但还是轻轻揉了揉双眼,再睁开时,这金色的丛原上不远之地,隐约可见盘坐着一个人,披着一件红布金纹,珍珠点缀的袈裟,背对着他。
有人在这一方念经,指的就是眼下这个人。
本字字清晰,可念的是什么经?渎厌不学佛,如何也听不出丝毫来。
他觉得这人便是不见许久的金禅子,本要打声招呼,可从那由钟所化的井口之内却喷涌出大水,势头来得极大,像海浪那般呼啸而来,井口裂开,瞬息弥盖整片方土。
晓是幻觉,但渎厌依旧慌张,他想用法术飞天,但却惊觉自己动弹不得丝毫,双腿如同驻扎在了地表。
那水便瞬息将他吞食。
海浪之音,诵经之音,一时间惯不绝耳。他淹没在大水中,身形纷乱,手足顿挫,像一只地面上翻了壳的王八龟。
他这时候还能看见诵经之人依旧身形淡若的打坐在原地,虽也在大水之中,可却没有断过口舌。
此刻是呼吸不能,他动用闭息法门,可无呼吸带来难受感官依旧席卷每一个神经。他在水里挣扎着,像搁浅的鱼儿。
这时候被大水淹没的发光的金色稻穗却燃烧了起来。
不是所有的都在燃烧,而是点点滴滴的,像飞起的红色蒲公英。
这火焰的源头是那诵经之人身上的袈裟。
袈裟在大水之中难以置信的沸腾焚烧,还有四溅的火星落在稻穗的丛原上。
于是无数的红色蒲公英在大水之中漫天飞舞,又如夜空的繁星,再如萤火之虫。
诵经之音还在,海浪之音亦同。
渎厌就快因为窒息而昏死过去,他狼狈不堪,谁知道哪怕动用了闭息之法也要遭受此苦,心里暗道就不该自己独自莽撞闯来,这破塔明摆着有天大的猫腻。
昏死前,他用最后的力气再往诵经之人看去。火红之中,那人袈裟焚烧殆尽,成了水里浮动的尘灰,而显露出来的,是一件金红的战甲。
于是他也听到一句话:“有人来了。”下刻又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你没事吧!”
音色不同,这两句话显然出自不同的人之口。
渎厌来不及再思考,眼帘合上,就此昏睡。
等他在醒来时,还是在那阁楼之上,他呼的长舒一口气,暗骂这鬼地方的邪门,再见一侧坐着南蛙,他张口就骂道:“你这混蛋,怎么大半天不上来,我等了你许久了,差点……”后面的话他没说了,因为他看见南蛙瞅着他的眸子里带着浓浓的笑意,他便把差点死掉吞进了肚里。
南蛙也没直接揭穿他,却还是问他发生了什么,他方才入塔后,的确因某物停留在第四层老半天,却未曾想没多久感受到头顶上动静很大,上来便看见了渎厌昏死地上。
他在塔中第四层的时候的确感受到了阁楼上动静很大,那是来自渎厌的惊叫。
他不知道此地曾发生过什么,就在此等渎厌醒来。
渎厌半坐起身,说了一下方才在此地发生的的境况,他说应当是自己做了一个梦,陷入了此地的幻术中,那时这里变成了宽阔的金色原地,大钟变成了大井,然后水从井中铺天盖地的涌出来……说到这里时,他却老实巴交的止住了话语,因为他这才看到了那口井。
井依然是那口井,对渎厌来说便是阁楼中央大钟所化,是幻觉之中的事物。
他颤着手指过去,用难以相信的口吻问:“那是真的?”
如果井是真的,那么钟就是假的。而不管怎么样,稻穗和水一定都是假的。他敢这么肯定。
可一口井怎么能修筑在一座塔上呢?
不知道为什么,渎厌还故意对南蛙隐瞒了诵经之人的事情,隐瞒了大水之中焚烧成无数点点星火的袈裟。
南蛙自然不知道这一切,他心里也有巨大的疑惑,是来自白塔第四层发现的东西,在此刻自然顾不上猜疑什么,他也用不着猜疑。
此刻他向着那口井看去。
白塔的顶端是一口井,这的确是一件很古怪的事情。
而且就好像这口朴素得要命的井口一直就是如此安静的待在这里一样,之前还未入白塔所看到的大钟才是幻觉?
南蛙起身走到井边,井口是圆形的,直径半米左右。这高高的阁楼上漏出这样一个洞,从而凝视下去,如同凝望深渊,幽幽暗暗,看不见水也看不见任何事物,然而……然而耳边却听得见一丝丝如水在流动的声音,以及偶尔的蛇兽吐信的嘶嘶声。
渎厌平缓了一下心态,这时候也走了上来,想要俯看井下,他其实不害怕这口井,也不害怕稻穗和井里涌出的大水,他害怕的是那个梦里诵经的人,一如他胆小怕死一样,他怕那个诵经之人就像他怕死。
意思就是在他心里诵经之人等于“死”,或者可以这样说,那诵经之人是绝对不应该存在的存在,是禁忌之物。
是物非人。
这是他天生对死亡的敏感所捕抓到的。而要证实那等不应该存在的存在是不存在的,就得证明眼下这口井是假的,方才梦境真的只是梦境。
所以他走过来了,带着心理对超越死亡的禁忌之物的恐慌。
他原本还以为是金蝉子来着。
南蛙为了看清井下的境况,捻诀用小照明术,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而后发出了光。
没光还好,这光一延入井去,便是一副令人头皮发麻的空洞景象。
尸体,无数的尸体堆积其中,男女老少,也不知为何一股恶臭这才扑鼻而来,然后一条又一条绿色的蛇吐着信子像蛆虫一样蠕动在这些尸体身上,对光很敏感的这些兽物,第一时间就迅速将目光从井下投来。
尸堆最上方是最为让南蛙大骇的那两具孩童之尸,一个模样和他相似,一个模样和渎厌相似,惨死之容,骨肉尚存。
这是为何?
过去还是未来?
他脑子里猛然浮现出这两个疑问,而后双眼流下了血泪,好在一旁的渎厌用手掌遮住他的双眼,暂时重新将他的目光遮去。
渎厌疑惑的声音传来:“你看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