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老妪摸了摸自己脑勺后的发钗,面上带着笑容,可都说了她的笑容并不好看,也不显得温柔慈祥。
宫里的人都退了,她还在。
像是在等人,等南蛙和渎厌二人。
最上位的童颜鹤发老仙人离去前,曾和这老妪有一番短暂的谈话,不知道说了什么。
那时节南蛙和渎厌刚出宫,在高大的宫门之外看见了夜色。
渎厌的意思是他并不知道什么,而要知道真相,就要去问宫里的老妪。
所以南蛙顿足了。
这样的夜色中,他并不能感受到一丝安详的气息,那天上的黑暗好像滚滚的黑烟,是从地上焚烧了人城飘上去的一样。
所以不见星星,不见月亮。
这样的天气,再伟大的诗人也做不出浓稠的诗来。
南蛙不是诗人,但他觉得就是这样的道理。
人城内没有伤亡,但是却依旧人声嘈杂,房屋到了,无家可去的人不在少数,黑暗里,雨或者雪下,再有黑压压的一片蠕动的生命。孩童的哭啼声,妇女的怨骂声,鸡鸣犬吠,连那些被人圈养的牲畜也都不安分。
士兵安排救助工作,街市上点着千万灯笼,笼光如夕阳红霞坠下来的一样,照耀那偌大人城,大得令人失神,令人感慨,令人彷徨。
南蛙站在宫殿外,站在高墙上,他心想,如果这样的人城曾经出现在历史中,它又是何等辉煌的时代?
是属于人的辉煌吗?
但这个世界,却是没有人想抬头看,那笼罩住人城,比人城更加辽阔的铁笼仿若代替了天空,在其上那颗诡异的眼珠子仿若代替了明月,瞳孔泛着水耀波纹的光泽,在恶心的转动。
小孩子哭,大多因为被头上的东西吓住了。
南蛙这才发现这里的雨和雪是各自一半的,而空气中腥臭滚来,尽然是红色的血雨。
由城内映来的红霞中,可见宫外的白塔灰灰,依旧苔痕斑驳,像被遗弃的模样搁置在那处,瞧去又给南蛙一种新的感觉,就像它孤零零的独自沉睡在这片黑暗中,作为唯一的沉睡者。
他看着白塔,再怎么看都不会出现早前那两个模样与他和渎厌相似的孩子以及白驹。
天上这时候雨停了,雪也停了。只是天气好转了一些,天上就蹦出极光,色彩斑斓,凡人们以为是天上的人听到了他们虔诚的祷告,凡看见者,都自原地跪拜下去,双手合十。
那极光中,隐约若现一个霓裳飞舞的人儿,明明遥远天边,但容貌得见,仿若所有人的脑子里被塞了一张画像,画的便是一个女子,女子美貌至极。
她在铁笼之外,在大眼珠盯不见的地方,在那极光上飞舞。
不知道是幻觉还是什么了。
所有人都看见了,人城喧哗,说是神仙怜悯,听了祈祷,天外飞仙。
但女人很美,的确很美,美到只能亲眼所见,不能用任何方式叙述出来。
所以渎厌愣住了神,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方才还在正儿八经的告诉南蛙,让他回宫里去找那名老妪,可眼下,如同中了迷春药,眼眸中尽是熊熊的欲望与痴迷。
那是天上的神仙吗?应当是了吧,只有天上的神仙才有这等美丽,这等优雅。
但南蛙心头总有恐慌,那是来自心底的不知名的地。
那飞舞在天穹的仙女,回眸一笑,楚楚动人。这也是所有人都能清晰看到的,明明远在天边,却近在眼前。
然而南蛙的恐慌好像让他产生了幻觉,他看见那飞舞在空中的女人回眸一笑却恐怖至极,一张脸分成了八块,从鼻子中间如花朵盛开,是一张血淋淋的牙口,浓痰一样的唾液从里面止不住的流出来,里面还飘动着同样分成了八块的舌头,像八根章鱼的触须,让人觉得头皮发麻。
她的回眸一笑中尽是贪婪,贪婪着望着铁笼内的所有生灵。
她的白色霓裳如粉末破开,身形袒露而出,变成一只扇动双翼的怪鸟,特别像会飞的食人花。
这哪里是什么仙女?
但这只是幻觉吧?几秒后南蛙回过神来,天上的仙女依旧是仙女,霓裳飞舞,伴着斑斓的极光歌舞升平。
仙女还是那个仙女。
恍惚中,天空传荡起一首歌谣,用一种没人听懂的语言唱起来的,来自极光,出自仙女之口。
歌声婉转柔美,像在叙事一件动人心弦的人间佳话。
当是情爱的故事。
大多数人都听出了神,仿若都听到了自己的过去。
又好像,他们本就是来自过去,如今重新活了一遍。
这歌声神秘而动人,让人禁不住想自己步入往生。
但对仙人几乎没有作用,出了皇宫的每个仙人都冷眼相待,有的冷笑,有的不削一顾,有的倒是觉得歌声不错,借此于酒楼的房内独自喝上一杯。
但世俗的人城却迷失了自我,在歌声的荡漾中,浮荡起一阵不属于此刻的安详。
南蛙很是不宁,他心生了幻觉,便觉得今晚一定会发生什么大事。
这歌声真像来自于天上的,那女子也真像来自于天上的。
可他不信。
今晚要出事,要出大事,他可能会死,或者比死更惨。
这是他从歌声里听到的。
他发现自己有了神经质,自从来了这个地方以后就经常爱出现幻觉。
比如那个雾里的大山,比如白塔上的两个少年……
很快,极光消失了,仙女也消失了,伴着一声声清脆悦耳的笑音,天边恢复如初——还是那幅冷冰冰的黑色画卷。
人城内,有人捏碎了杯子,有人愤怒,有人悲恸,有人哭泣,有人持着仙剑屹立于雪屋之顶,目视高空……
那也是一个女子,灯笼的红霞中面色自然红润,头发也呈红色。
她手里有剑,所以她极其自傲,能把铁笼斩断,能把眼珠子破灭,能把极光和仙女击落下凡。
但她什么也没做,就这样乖僻的站在一处屋顶,剑别在左腰间,她左手把着剑鞘,右手握着剑柄,一副随时拔剑的模样。
风吹过来,吹动女子的头发,眨眼间,那幅面容便布满了皱纹。
南蛙回过头,知道自己要去问宫里的那个老妪一些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