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猜不透陆医生。
划船回来之后,整个人又变得无比阴沉,比刚认识他的时候还要严重。这么大的一颗太阳,被一片更大的乌云遮住了。
我们经常在走廊上擦肩而过。他总是目不斜视,好像没有看见我,步子迈得特别大,手插在口袋里,如一阵风从我面前飘过。每到这时,我都会紧贴在墙上——努力和黑暗融为一体——给他让路,他掀起的风,让我总会打个寒战。
可就是因为他这样的反应让我感到非常奇怪,他一闪而过的脸总会浮现在我眼前。为什么这张脸会如此熟悉呢?每次看到陆医生我都会产生这样的疑问。可头疼的事,我怎么也想不起来他像谁。
这几天,我呆在家一直绞尽脑汁回忆,可是一通陌生的电话打破了我这样无聊的生活规律。
“喂?您好。”我心不在焉地接起电话,半躺在床上,踢开被子,闭着眼睛休息。“你是苏凌墨吗?”我悠悠睁开眼,凝视着自己的脚尖,回忆这有些沙哑的声音,缓缓开口:“陈辰父亲?”
“是我,没有影响……”我把手机打开免提,扔在手边,不耐烦地打断他说的话:“你已经影响到我休息了。你怎么会有我的电话?找我有什么事?一起说完,要不然我挂了。”
“我问你们老师要的号码。”电话那头寂静了好一会儿,我努力放平心态等着他的下文。“那个,陈辰醒了。”
说实话,我不怎么担心他,所以听到他醒来的消息,我心中波澜不惊。可毕竟是同学,我便随口问了一句:“陈辰还好吗?”没想到,等来的却是一阵沉默。
“并不是很好。”对方深深地叹了口气,语气十分沉痛。我刚准备开口询问,他立刻打断我:“我给你打这个电话,是希望你能来看看他。”我沉思了一会儿,终归还是答应了。
去医院看望病人,总不能什么都不带吧,可是像陈辰这样的男孩子希望收到什么礼物呢?考虑到我和陆医生之间最近微妙的关系,我选择拜访苏凌轩的房间。
我蹑手蹑脚地来到他的房前,悄悄推开门,但眼前的景象让我尴尬得有些无地自容。苏凌轩赤着上身,半坐在床上,戴着眼镜和耳机,飞快地在笔记本上打着些什么。
应该是刚洗过头,头发湿漉漉的,还在往下滴水。晶莹的水珠顺着他的身体往下淌。我的眼睛顺着那滴水缓缓往下,饱满的肌肉、精干的腰身、良好的身材……他平时看起来那么瘦,没想到居然有些……诱人?不知为何,我咽了下口水。
这时他抬起头,手伸向放在床头柜上的水杯,一下子就捕捉到我直勾勾的目光。不等我有所反应,一个柔软的枕头立刻砸在我的脸上,伴随着他的一句脏话。
“敲门!敲门!说过无数遍了!”
我走进去,在椅子上坐下。他的脖子和脸都涨得通红,手忙脚乱地找衣服穿。我用手撑着下巴,无意识地用手指轻敲嘴唇,看他这样偶尔窘迫的模样,竟觉得十分有趣。
苏凌轩喝下一大口凉水,没好气地冲我叫道:“找我什么事?”我思考了一会儿,该怎么用通俗易懂的语言向他描述我的问题。“如果,有一个女孩要向你表白,她送你什么礼物你能接受她?”我非常严谨地问出这个问题。
谁知他反应很大,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不敢相信地看着我:“你要表白?”“我………”“你才多大?15岁?不允许!回房间去!”
被他莫名其妙地训一通,我心中满是怒火,捡起地上的枕头碰到他身上:“我要跟谁表白关你什么事啊。凶什么……”我无视他像是要吃了我一般的目光,离开他的房间。
由于询问无果,所以第二天在去医院的路上,我还是选择买了一个最普通的果篮。
“您好,我来探望病人。”我来到市医院的住院部,问前台的一个护士。她低头填写着表格,都不看我一眼:“患者姓名?”“陈辰。”她这才抬起头,神色复杂地审视着我。“这层楼最里面的四人病房。”我疑惑地望着她,她却又低下头去,我只好悻悻离开。
我悄悄推开病房的门,生怕打扰其他病患,可谁知病房里热闹得很。都是十岁左右的小孩子,拿着玩具砸来砸去,病床仿佛成了他们的跳床。陈辰就住在这儿?条件也太差了。
陈辰呢?我满房间搜索他们父子俩的身影,终于在最里面的角落发现了。陈辰父亲躺在病床上打盹,而陈辰裹着被子,坐在角落里,蜷缩成一团,全身都在发抖,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我不仅感到奇怪,还有一些心疼。
我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在陈辰面前停下,把手轻轻放在他的肩膀上,他抽搐了一下,猛地抬头,眼中写满了恐惧。
可是几秒钟以后,他紧绷的身体突然放松下来,我还没来得及想怎么回事,就被他一把抱住,我一下子坐到床上,陈辰的父亲被惊醒了。
“苏、苏凌墨,你来了啊。”他从床上坐起来,看到陈辰抱着我,似乎并没有感到奇怪。我瞪着他,用手指了指陈辰,表达我的困惑。他叹了口气,用对小孩子说话的语气对陈辰说:“凌墨要和叔叔说几句话,一会儿就回来,好吗?”叔、叔叔?
陈辰没有理他的父亲,而是抬头看着我,眼中写满了害怕。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我还是点点头,他便放开了我。
我和陈辰的父亲走到外面的走廊上。我观察着他。和上一次见到他比起来,气色明显好了很多,背也挺直了些,整个人看上去更加年轻,与陈辰还有几分相似。
“陈辰失忆了。”他率先开口,我等着他继续说。“我查过了,网上说做开颅手术风险很大,失忆是常见的事。”
“可是……”“可是他为什么只记得你呢?”他接过我的话,问出我最好奇的问题。“他好像很怕我,每天都念着你的名字。迫不得已,我才会叫你过来。”
“那医生的治疗方案是什么?”“医生说要请权威的心理科和精神科医生会诊。但……你也看到了,我们没有那么多钱了。”我看着他落寞的神情,心中决定了什么。
“你再进去坐会儿吧,我去买点东西。”他对我说。我看他离开后,拿出手机打通父亲的电话。“凌墨?怎么了?”“爸,能不能借我点钱啊?”我纠结了许久,还是说出这句话。
手机中传来父亲的笑声:“当然可以。你第一次管我借钱,出什么事了吗?”“我朋友……得了很严重得病,但是他没钱,我想给他换个好一点的病房。”父亲没有问是谁,也没有问是什么病,立刻就把钱转给我。
我在怀有歉意的同时又很感动,可能父亲是现在唯一一个愿意这么待我的人吧。
我来到前台,还是刚才那个护士。“那个,请把四人间的患者陈辰转到单人间。”她看了我一眼,问:“他们钱够吗?”“我来付钱,不是他们付。”她又看了我一眼,点点头说:“你现在这儿登记,我去和他的主治医生说一下。”她离开了。
经医生和护士的商定,允许给陈辰转病房,我也支付了单人病房一个月的价钱。
陈辰来到单人病房,明显不是那么紧张了。他拉着我坐到床上,靠着我的肩膀,一言不发。我就这么陪他呆着,等他父亲回来。
十分钟以后,陈辰父亲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喊着:“你为什么……”我侧过身,对他摇摇头,指着已经睡着的陈辰。他笑了,点点头,放轻脚步。
突然,陈辰父亲拿着一张餐巾纸递到我面前,我低头一看,上面歪歪扭扭地谢谢两个字:“谢谢。”
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帮助别人,是快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