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婳正想安慰沈柏棠两句,沈柏棠已然揪起双瑞的衣服前襟道:“你刚才说什么,你说顾望之一眼就瞧出是假货,真的是一眼?”
双瑞是个老实人,白着一张脸道:“真的是一眼。”
“怎么可能是一眼?”沈柏棠傻了片刻,嘟嘟嚷嚷道:“就没仔仔细细多看会……。”
老实过头的双瑞差点哭出来:“三少爷,奴才没说谎,真的是一眼,半眼没多。”
沈婳心里直叹气。
沈柏棠哪里要听真话,他要听的是假话。
造假术一直是沈柏棠的心头好,是他所热爱的事,一人一生找到件自己热爱的事太难。
自诩造假术天下无二的沈柏棠竟然被人一眼就揭穿,这是对他造假专业的致命打击。
特别爱一件事的时候,人就会魔障,沈柏棠就是如此。
他接受不了自己心血造就的高档赝品被人一眼揭穿,他不平,不服,满腔妒火和怒气!
顾望之算个屁,凭什么将他的心血昭然若揭,让他成为将军府人人喊打的老鼠。
沈柏棠撒开揪住双瑞前襟的手,一脚踢翻身旁的凳子。
沈婳自然明白沈柏棠的心思,前世沈柏棠和顾望之结下梁子正是因为此事。
然,有些梁子能结,有些梁子是万万不能结的。
因为若干年后,顾望之会成为永嘉国最年轻的左相,从容无澜地站立在皇帝左手,谈笑间墙橹飞灰烟灭,就连兵戎天下的父亲也会礼让三分。
沈家不能得罪这样的贵人!
沈婳肃声道:“撒什么歪火,你一根邪筋早该找人冶冶,顾少爷是慧眼如炬的高人,指出你的错事自是应当。更何况,他并不知大厅里的假货是你所放。”
沈柏棠阴着脸不说话。
沈婳道:“不知者不罪,要怪就怪你自己,别把屎盆子往别人脑袋上扣。”
沈柏棠顽顿固执,把话当成耳边风:“不过是个躲在深山无人识的小子,有两把刷子就拿出来显摆,我就不信他的刷子使得比我顺。”
这人,横竖不听劝!
沈婳抚着脑仁子道:“哥哥莫要看不起躲在深山无人识的人,不是人人都想金榜富贵,底气十足的人,才不屑追求世俗虚名。”
沈柏棠不以为然:“真清高,也不会从蜀隆来会稽。”
沈婳摇头道:“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冶,国冶而后天下平,顾伯伯和顾少爷是胸怀天下的人。”
沈柏棠咧嘴:“胸怀天下的人来咱们府邸借屋子开书院?”
沈婳正色道:“表面上是借屋子开书院,实际上是笼络人才,一个人要在朝堂站稳脚跟,不仅需要上头有人,还需要下面人的支撑,两者不可缺其一。依我看来,哥哥的闲散日子也快到头,进书院于扩充你的见识甚有帮助。”
沈柏棠啧啧道:“赶紧拉倒,在蜀隆的山沟沟呆了十几年,恐是连朝中局势也分不清,还谈什么家国天下梦,真是笑死人……。”
“三弟,还不给我住嘴!”话没说完已被人生生打断,沈婳和沈柏棠闻声扭头,见门口长廊处站着两人,一人是二哥沈均,另有一人沈柏棠不认识,沈婳却认得。
那人穿着一拢半旧干净的素衣,手里握着沈均刚赠的古籍,书面呈灰色,夹着的同色书签露出栓绳,栓绳随风摆来摆去,他却站在屋外挺直如松。
要命!
正好是顾望之!
背后不道人闲话,更何况这闲话还让正主听了个一清二楚。
关键这个正主还是日后的相国大人,沈婳的头发丝都开始冒汗,把心一豁,垂手敛容向前道:“顾先生,我三哥一时顽劣,说了不着调的戏言,您大人有大量,请勿与他计较。”
顾先生?
哪个是顾先生?
顾望之虽大了沈婳五岁,但不足以被称为先生。
达者为先,师者之意,“先生”两字是对人的一种尊称,顾望之觉得自己受不起,他眉目舒展,笑容清淡:“既是戏言,我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只是我跟沈均同龄,五妹妹唤他为二哥,却唤我为先生是何道理?”
一时情急,叫错了。
沈婳扑腾着两只眼睛不作答,按辈份她应该唤他声哥哥,只是一想到前世他为国之重相,一身官服凛然生威,这声“哥哥”便如噎在喉,想喊喊不出来。
沈婳磨磨蹭蹭的当口,沈柏棠却向顾望之发了难:“大厅里的古玩器件是你认出来的?”
顾望之颔首。
沈柏棠道:“那是我几年前仿的,手法不如眼下精进,方才被你看出破绽,要是将我屋里摆着的几件拿出来,你未必就辨得出真假。”
顾望之把心里的想法滤了滤道:“我并不知厅里的古玩器件是你所仿,若是知道,断不会直接开口告诉将军。”
沈柏棠道:“说都说了,显摆也显摆了,如今倒装起好人来!”
简直就是无理还要闹三分,沈柏棠每说一句,沈婳的心便往下沉一分,在旁偷偷拧了沈柏棠一记,向顾望之赔笑脸道:“我三哥刀子嘴豆腐心,说的话不作数,顾先生别往心里去。”
顾望之自然不会介意这等小事,负手将沈婳瞧着,眸里带出一星点的笑:“莫非是我长得太老成,五妹妹才一而再,再而三的唤我先生?”
一时不察,又唤了声——顾先生,沈婳咬了咬嘴唇,终是道了句:“顾大哥,我三哥今日所言望你别放在心上,也勿要在我父亲跟前提及。”
顾望之凝目向她,缓缓言:“放心吧,五妹妹。”
“五妹妹”三个字说的缓而轻,听着有种意味深长的味道。
但这份意味深长很快被打断,沈柏棠不识时务地道了句:“顾望之,今日之事,就算你能不放在心上,我却是不能的。”
言下之意,自然是要——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至于这仇有多大、怨有多重,就要看受的罚有多重了!
等沈柏棠被老父亲拖进沈家祠堂后,沈柏棠稍一盘算,便知道自己和顾望之梁子算是结大了。
父亲直接让人按住他,上来就要打一百板子。
一百板子可以打死人呀!
人家徐延珩私取贡品才被皇上打二十板,他不过卖了几堆古玩器件就要被打一百板,这世道真是不公平。
沈柏棠心里把顾望之的祖宗十七八代都问候个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