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正沉浸在喜悦里,却听得屋里传来哭声,沈婳循声望过去才发现傅姨娘已经哭得跟泪人一样,沈婉则陪在傅姨娘身边默默抹眼泪。
看来是喜极而泣!
任家虽不是高门大户,但贵在门庭端严、父慈子爱,比嫁去前世那种看着光鲜亮丽,实则戾气狠厉的人家强了不知多少倍。
从小养育到大的女儿要出嫁,要离开当母亲的身边,因为舍不得而哭泣,这样的事是常有的。
沈长恭瞧着傅姨娘哭得弱柳迎风,很有些年轻时在戏园里惊鸿一瞥的感觉,心里头一酥道:“女儿大了总要嫁人的,再舍不得也得放手。”
傅姨娘默默揩开脸上的泪水,像是下定决心似的抬头,目光停在沈长恭脸上,后背因紧张蹭地冒出一层薄汗,捏着手帕道:“我不同意这门婚事!”
沈长恭刚酥的心立刻“噶蹦”一声裂成两半,虽然听的清清楚楚,但还是问了一遍:“你不同意四丫头嫁去任家?”
“我不同意!”傅姨娘勉强硬气一回:“任家穿得叮当响,在边郊的房子还是租住的,任华亭没出仕,他母亲又是一身的病,家里揭不开锅且不说,偏偏还得罪了南王,南王是什么人,是出名的霸王,任家日后是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婉儿要是嫁过去就等于入了火坑,我当娘的不能眼睁睁瞧着她去受苦。”
沈长恭微愠道:“看人之短,天下无可嫁之人,你只看到任家的短处,为何不去看看任家的长处?任大人刚正阿直,任夫人良善温和,任华亭文武俱佳、未来可期,任家小姐温婉懂事,这样明白事理的人家整个会稽城有多少?婉儿只要嫁过去,天塌下来有长辈顶着、有夫婿护着,不比高门大户差。”
傅姨娘一口唾沫飞得老高:“光人好有什么用,人过日子总要落实到衣食住行,住都住不好,吃也吃不好,拿着几个银子紧巴巴过日子,再好又能好到哪里去!”
沈长恭瞪着傅姨娘,火气一点点拱出来:“妇人之见!人活在世上看重的岂是几个银两、几户房子,一个门庭的风骨比什么都重要!”
风骨?
风骨这东西能当饭吃!
傅姨娘为了沈婉也豁出去道:“饭都吃不好,好日子都过不上,谈什么风骨!婉儿又是神仙,沾着露水就能活,一个大活人在世上不求荣华富贵,求个衣食无忧总是要的。”
沈长恭拍桌大怒道:“任家眼下遇到些难关才辛苦些,待渡过难关日子是不会差的,看人岂能只看三年五载,河东河西要分出来还得三十年!”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要分出来熬的是时间。
比如瑾王府,如今权倾天下、世子徐延珩风流蓄蕴,可谁能想到十年后会成为阶下囚,人人得而诛之!
再比如说顾望之,本是一介布衣,走在大街无人识,可十年后成为国之重相,官服在身凛然生威,谁敢不敬。
甚至用不了三十年,有人从天上掉到地上,也有人步步青云。
沈长恭的这些话让沈婳深以为然,但傅姨娘鼠目寸光,这些话的道理只怕说出来傅姨娘也听不进。
果然,傅姨娘越说越顺口:“人的一生有几个三十年?任家当下就有个坎,过不过得去还得两说,连个府司狱的九品官也保不住,真不敢高瞻远瞩往后的岁月。”
沈长恭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任直是被冤枉的,早晚会拨云见天。”
傅姨娘护女心切,今天彻底跟沈长恭杠上:“要能拨云见天早就拨了,还用等到现在,任府现在被南王给盯上,脑袋挂刀尖的事咱们绝不可以去做。”
沈长恭和傅姨娘眼界不同,这事谈到明天也谈不出个结果,阮氏朝着傅姨娘道:“凡事别尽往坏处想,我听柏棠和小五提起过任家的长子,都说是个有前途的好孩子,有时候幸福不是肉眼所见的容光,而是举案齐眉、夫妻同心。”
傅姨娘冷笑:“说的这么好,夫人怎么不让小五嫁过去?到底是我的女儿,所以夫人才会说风凉话。”
话音落,听得清脆一声响,傅姨娘被沈长恭一巴掌打翻在地。
沈长恭勃然大怒:“自己是什么身份最好拎拎清,往日把你纵得无法无天,眼下还瞪鼻子上眼,把别人想得跟你一样无知。我告诉你,婚事是我定的,谁也驳不了!”
傅姨娘翻在地上大哭起来,沈婉抹着眼泪要去扶,被沈长恭喝道:“不许去扶,她要哭就让她哭个够!”
沈婉颤缩缩不知如何是好。
沈长恭虎眼望向沈婉:“四丫头,你可跟你姨娘想的一样,以为我老糊涂,硬把你往泥潭里推?”
沈婉表情一僵,眼里的泪水狂飙,虽然没说话,但不言而喻。
沈长恭一颗心冷掉一半,朝着沈均、沈柏棠和沈婳道:“你们和四丫头差不多年纪,难道也跟她一样的想法,觉得为父作主的婚事不妥,将来也要这般?”
沈均道:“我还没入仕,当下只想悬梁刺股、雪案萤窗,不作他想。”
沈柏棠第二个表态,抱怨道:“我的婚事是皇太后定的,轮不到我说半个不字,要是能,我肯定不……。”
下面的话不用听也知道,准没半句好话!
沈婳连忙打断道:“父亲作主的婚事没半点不妥,女儿觉得任华亭大气淡定,博学广记,器识高爽,将来定成大器,少说也得当个太史令。”
嘴太急,一下子就把“太史令”三个字给说了出来。
沈婉闻言,森然地望向沈婳,心里恨得要命。
姨娘说的果然没错,沈婳不是好东西!
明知道任家眼下的处境,还张口就是瞎话,居然说任华亭能当个太史令!
太史令是正二品的大官,阿狗阿猫都能当的吗?
沈婳就是想看她笑话,想让她嫁进任家,住去边郊乡下,然后看着她跟任家人一起被南王折磨。
真是个两面三刀的贱人……。
沈婳并不知沈婉心中所想,她斟酌着道:“四姐,你嫁去任家是最好的选择,你莫要错过这次机会。”
沈婉眼中骤现冷色。
日久见人心,沈婳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嘴上讲得好听,心里却怀着害人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