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文姬对季勋说:“你借过我一盏灯,我本想还你一盏灯,我挑了最好看的五色琉璃灯,可你却不要;如今我还你一条命,不管你要不要,我都还清了。”
季勋一直以为谢文姬是满口荒唐言,却没想到,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发自内心。
她说五色琉璃灯是费了一番苦心找来的,那盏灯确是费了她一番苦心,她找了很久才找到这么一盏最好看的灯。
她和他比剑,每次都让他三招,他以为她是在羞辱他,却没有想到,她真的只是想让着他。
他想着要杀了她,她总是由着他耍狠拼命,不是因为要戏弄他,而是一直纵容着他。
兼是因为年少时,他借过她一盏灯。
数年前南疆大败,苏诩攻占南疆后劝降南疆大将谢猛,谢猛不为所动,举刀自戕。
一代名将英勇殉国,所率官兵亦全部举刀自戕,草木含悲,风云变色,南疆人宁死不屈,绝不苟活于世,以死明志。
但凡听者无不感慨!
然,南王之子纪泽峰却找出谢猛的尸体,悬于城门示众。
第二日晚上大雨,季勋的叔叔季讳负责守城门,季勋瞧着悬挂在城门上的谢猛遗体心里很不是滋味。
雨下得很大,连护城河的水也溢了出来,众多将士都忙着去救水,季勋却趁着将士们不备将城门上谢猛的遗体背在肩上,藏在马车里运出了宛城。
季勋之所以对宛城地形熟悉,正是因为他在宛城住过一段时间。
马车左拐右弯到了一片树林,季勋在大雨中挖着坑,全身上下全被雨水淋湿,他的手心破皮出血,但他不敢停,直到把谢猛遗体埋好为止。
出树林的时候,疾驰的马车撞到一个少年,少年灰头土脸,看不清容貌,全身上下已然湿透,左腿好似被马车撞伤。
季勋连忙把人扶进车内,替少年包扎好伤口。
那少年跟他道了声“谢谢”。
季勋一直记得那声“谢谢”,好似掏着心窝子说出来的,让人久久忘不掉。
出了树林,那少年执意要下车,恰好雨停,夜色沉沉,季勋便递了盏灯给那少年,说了句:“这灯,送你。”
那少年提着灯说:“我会报答你的。”
季勋并没把这六个字放在心里,他坐着马车去了普济寺,跟着叔叔季讳的师傅仁济大师学了一段时间的齐眉棍。
季勋使的齐眉棍就是碧青色的!
季勋想到这儿,不由地望向谢文姬,满是惊愕地道:“你就是雨天的那个少年,原来你一直都跟着我,还跟着我去了普济寺?”
谢文姬道:“我跟了你很久很久,我一直想报答你的。”
季勋不知,他一直想杀的人,却一直想的是要报答他。
所以,她杀了所有跟随他的将士,唯独没有杀他。
因为不能解释不杀他的理由,她才说只是因为他好看。
她觉得他好看,并不是因为他长得好看,而是因为他的心肠好。
南疆和永嘉两国相邻,从古至今纷争不断,她的父亲为国捐躯,宁愿以死报国,也绝不投降变节,丹心可并日争光。
她的父亲是宁折不辱的人,死后却被挂在城门示众,她想过,就算拼着一死也要把父亲的遗体带去墓地安葬。
她躲在城门一直没有动手的机会,直到那晚下起大雨,她觉得是最后的机会,正要动手时就看见季勋扛下她父亲的遗体,藏在马车里进到小树林,而后挖坑埋葬,走时还在她父亲坟前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响头。
她躲在一处默默看着,没有上前说一句话。
父亲以前跟她说过——英雄敬英雄,父亲说的没错,真有这样的人。
后来,她故意撞在他的马车上,为的是跟他说一声“谢谢”,以及那句“我会报答你的。”
她是重守信诺的人,终是遇到他,一直护着他,最后拿命报答了他。
季勋道:“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就是当年那个少年?”
谢文姬道:“深海分四个水层区,第一层水区的鱼不敢去第四层水,第四层水区的也不能上第一层,你我并不在一层水区,知道了又能如何?”
季勋从没想过的事,她却想得深刻。
她与他的立场,从来都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既然结局是注定的,有些话说不说出来都不会改变什么!
“季君,咱们两清了。”谢文姬气若游丝地道:“若是能,请你饶过我义兄一条性命……。”
季勋双眼合著,说不出话来。
谢文姬一如初见时,极淡、极淡、极淡地笑了笑,唯一不同的是,这是谢文姬最后一次的笑颜。
地宫一战,永嘉军队大胜南疆叛兵。
沈柏棠一路背着董洌回到驻地,董洌腿部受伤严重,需要有人服侍左右,沈柏棠自告奋勇承担起照顾董洌的重任。
几日后,太阳分外好,沈柏棠把董洌从驻地背出来晒太阳,刚均匀地晒了点太阳光,徐延珩就操着手走过来破坏气氛。
董洌腿部受伤,徐延珩不去关心,非来关心沈柏棠一个毫发无损、还胖了两斤多的公子哥。
徐延珩看看太阳,又看看沈柏棠道:“南王听说咱们打了胜仗,心情比咱们都开心,一开心就想起要办喜事。”
沈柏棠道自然要问一句:“办什么喜事?”
徐延珩道:“自然是你和纪珍的婚事。”
沈柏棠心里咯噔一下,佯装很自然地道:“南王不是一向看不上我的嘛?”
徐延珩道:“本来是看不上,可你这次南疆一战立下大功,南王自然要高看你几眼,正好借着机会给未来女婿抢一抢兵权!”
沈柏棠微微皱眉,思索着道:“你把话说说清楚,什么叫借着机会给未来女婿抢一抢兵权?”
徐延珩把沈柏棠和董洌两人来回瞧,把话说得很有些听头:“纪泽峰临阵脱逃,驻军被南疆叛兵打败,皇上让咱们来平定南疆,圣命难违,南王不得以才交出兵权,自是交的心不甘、情不愿。”
“兵权不管是落到顾望之还是我手里,南王想再插手简直比登天还难,可要是落在立了大功的未来发婿手里,一个女婿半个儿,算起来总归还是南王府自家人掌管着兵权,所以此一时彼一时,以前南王嫌弃你,而今你却成了南王府的香馍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