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人了。
……
老牛倌披着凌乱的麻衣,自己把脑袋生生塞进了路边荒坟的洞口里。
被拽出来时已经僵透,深陷的脸颊眼窝里,却透漏着一股子满足与祥和,大白天看的人心底发寒。
身体更是瘦的与皮包骨头无异,干干巴巴的肋骨血管还硌手哩,上次见面还好好的,如今却成了一小团的模样。
关山村谁不知道,这老牛倌虽然过的清苦,但混饭的本事绝对不虚,如今瘦成了这副模样,明显不对路子。
再者,不远处歪脖子树下,密密麻麻走出了一个圆圈的脚印,也证实了此事不通寻常。
谁没事儿围着一棵树转圈啊,这不是傻了么。
老牛倌绝对不傻。
“他这怕是遇见鬼打墙了”
杨知秋习惯性的嘬起烟袋锅,一脸郑重的给定了性质。
从进山开始,接连遇见两次说不清的事,三人多少有些许脚软腿虚,当即轮流背着轻飘飘的尸首,急匆匆往回赶路。
他们并不知道的是,昨天夜里老牛倌一直跟在他们身后,活生生的造了灾。
回到村子时晌午已经过半,大太阳爬升至顶点后,踏入了另一段旅程。
把午间小憩的汉子妇女们叫醒的,是响彻云霄撕心裂肺的稚嫩哭喊,这些人带着怒气与好奇来到现场时。
小牛馆正扑在老牛倌的身上抽泣,大痦子二流子三猴子散着一身的不是滋味,来来回回在院子里走动。
关山村里,由于人少的缘故,所以年龄段之间分的特别明显,寿终正寝的时候,往往是一个辈分的老家伙们一批批的故去。
像今天这样莫名横死的,已经好些年没见过了,不好入祖坟不说,老牛倌这一脉的香火也就算是断了。至于小牛馆,那是捡来的,做不得数。
“人都僵了,停不了几天啊”
杨知秋站在老一辈的圈子里,皱着眉头不停吧嗒着烟袋锅,与众人商议着诸多流程。
而像贾师命这类年轻一些的,则负责在院子里搭个简易的灵棚,拆下破门板当作灵床,正对着大门口。
候如意带着几个膀大腰圆的,拿了铁锹直奔村外,抓紧找地界刨出个销骨青坑,安置亡人。
一众妇女收敛了平时的家长里短,本分安稳地张罗席面,这个从家里捎了几口瓷碗,那个搬来一摞板凳,相互串着用也不怕磕了碰了什么的,祖祖辈辈都是这个样子。
擦好身子换上寿衣,也亏了老牛倌自己早就备好硬木盒子,这时候省却很忙费工夫的事。
瞧着孤零零站在一旁的小牛倌,只道又是一个可怜见地,少不了百家饭的待遇。
“你过来”,贾师命招手唤过来小牛倌,替他抹去满脸的鼻涕眼泪:“以后就是大人了,可不能动不动就哭了,知道不?”。
“说了不叫他去,他非去,非要去,我还留着饭等他……”
“你爹非要去哪?”
贾师命好奇问了一句,得到的却是断断续续的哽咽,只得揉了揉孩子的头:“以后若是饿了,就到我那去,咱爷俩不缺吃食”。
说罢,再看人头攒动却不甚热烈的小院,也是心头一酸:“一直小牛倌小牛倌的叫,还不知道你名号哩”。
“我爹说,我是捡来的,叫我长大了自己做主”
“现在就是大人啦”
抬头,只见杨知秋一干人等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正好今天你叔叔伯伯们都在,就此定下吧”。
“说说,想叫什么”,杨知秋吐了个烟圈,一幅神棍模样,笑眯眯却叫人挑不出破绽。
“我不知道”,小牛倌摇头。
“那你以后想干什么?”
“我想放牛,放最多最多的牛”,说着说着,小牛倌的情绪忽地跌落下去:“我爹说了,我只适合放牛”。
“好!”
叫好之后。
杨知秋捋了捋山羊胡子,原地沉思片刻道:“放牧同偕,至九作极,既然你心愿为此,不如就叫‘九牧’,如何?”。
目光略过周围众人,最终落在小牛倌身上,等待答复。
“嗯,我就叫九牧,放最多的牛!”
小九牧用力点了点头,愣愣的擦干眼泪,小模样倒是惹人怜惜,不经意间冲散了些许阴霾气氛。
“那就随了你爹的姓,以后叫你李九牧”,贾师命拍了拍孩子的单薄肩膀,似恭贺似见证般,语气莫名。
谁料,小九牧闻言却摇了摇头,几经周折从怀里摸索出一物件,高高扬起:“我爹说过不许随他的姓,说这个是捡我时在旁边发现的”。
“他说这个上面的字可能是姓氏,叫我姓这个”
“我看看”,杨知秋闻言,顺手接了过去。作为关山村在顶有见识的人,大家也没什么说法,只是伸了脖子杵在旁边等着。
“嘶~”
杨知秋接过那物件后,忽然瞪圆眼睛深吸了一口冷气:“凤名!白氏!这、这……”。
众人听了个稀里糊涂,只看见那物件是块圆形玉佩大类,表面刻鸟形纹路,两根羽毛交相呼应处,有一扭曲蜿蜒的字印在其上。
“大痦子,你又打什么哑迷?”
“结结巴巴的倒是说啊”
“他就这样,你们还不知道么”
“死腻歪”
“……”
没管周围七嘴八舌的议论讨伐,杨知秋只顾捧着玉佩直盯小九牧,半响后才转向众人:“王朝凤名啊”。
“白家白氏白姓啊!”,他一脸激动涨红着脸,说话的同时还虚指了指天上。
哗――
众人闻言皆是一愣,相顾张望两相无言。
跨跃了千百年岁月的王朝,三个禁忌传遍了每个角落,深深藏在每个人的血脉里。
不问刀兵独禁甲是一条,平时舞枪弄棒什么的没人管,但是一旦攒了幅甲胃,那就不是一个人大祸临头了。
但凡是有关联的,都会以不相干的罪名带走,从此再也瞧不见。这一禁律,为的是防止治下叛乱。
再往后两条,分别代表两个姓氏。
一是王朝王姓,自祖龙立朝后,这个姓便成了天家独有,上至贵公下至庶民,一律不得沾染。
然后王朝白姓,传自初代王后,为凤名。
姓名俱在,谓之皇也。
……
这个老牛倌!这家伙恐怕早就有所预料,什么让孩子长大了自己做主,这分明就是不敢逾越啊。
一念至此,众人的目光全部定在了小九牧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