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是吃了屎?”
贾小六一脸呆愣。
从米缸里捉出几颗枣核形状的褐色米粒,走到院子里迎着阳光细细打量,半响后一个激灵,忙不迭的甩了出去。
在裤腿上狠狠的搓了搓手,他极度怀疑刚才捏在指尖的是老鼠屎。
再转身细细一品,那以前没发现的时候岂不是天天吃?
一念至此不敢深思,暗地里却是揪心拿肝,浑身难受,嘴里泛起一股内味。
“这些个挨千刀的小贼!”,他念念叨叨正要返回到屋子里,却听见身后‘咕咕咯咯嘎嘎’的声音。
回身打量,只见两三只老母鸡将收翅膀,探头探脑的悠哉悠哉,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背着翅膀踱步。
再瞧地面上干干净净的哪里还有什么老鼠屎,分明是被人家抢着吃了。
好嘛,感情深的很,吃屎也没忘一起。
把衣袖甩的噼啪作响,贾小六嘀嘀咕咕的从园子里找来一块大石头,压在米缸盖子上之后,这才脚步轻盈挪到门槛上半蹲半坐,迎着太阳,双手各自插在另一边的袖筒里。
田地里的庄稼还未结穗儿,想吃新米,说不得要等上些日子。
可这鼠辈欺人老无力,夜夜来祸害快要见底的米,曾经不止一次看见它们咬着尾巴连成一串,大的牵着小崽儿拖家带口的路过。
贾小六琢磨着,是不是准备些聘礼,去大山里迎一只小狸猫回来。
俗话说一猫看三宅,他觉着还是有道理的,起码能把自己的米看顾好。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阿猫阿狗的地位蹭蹭的往上蹿。一帮子酸腐文士订了规矩,这猫不能抱不能买,得聘或是迎,还起了文雅的字号,叫衔蝉、狸奴。
“嘁,若是叫我吃穿不愁,说不得我也能酸腐文雅一下子,狗叫执夜,鸡叫司辰”。
想着想着,见日头还高炊烟未起,于是起身关门,拍拍屁股径直往村东头去了。
说这个村子也不大,三面环山,约莫三十几户人家临着一面河水,若是从高处看,正似“囚”字,因此得名关山。
贾师命,在家里排老六也是最小的,从小家里人可着他吃,却怎么也不胖,一直是瘦瘦弱弱的模样,被人笑话拿不动锄头下不了苦力。
后来有一段年景不好,一家子只有他靠着他爹手里攥爆汁的蚂蚱活了下来。
正所谓“地下三尺有神仙,此间遍地是饿殍”。去年今日,家家户户有陈米的日子,足以担得一声富裕了。
“小呀么小六郎,两眼发昏舔土墙……”,贾师命哼着随口小曲儿,狰狞皱脸作吃土状,自娱自乐脚步一转便望见了一户与众不同的人家。
怎么个不同法呢,村里的闲汉早就有流传:“忽见青石小瓦房,
立得门前东西梁。
绿荫藤下高高墙,
听闻院里顾家娘”。
他在心里两相比了比,立时觉得自己那黄泥茅草屋落了下乘,但随后一想村里都是泥巴屋,靠右手过日子的也不止一人。
念头瞬间在肚子里打了几个滚,又不觉得有什么落差了。
走到近前,见大门敞开院里无人,于是跺了跺脚上的干泥巴,大声咳嗦几遍后闷头迈了进去。
这院子不大却有一番生活气,大大小小都透漏着灵秀的味道,看得出此间主人深知居家三味,所谓的‘顾家娘’便是如此了。
贾师命在原地略等,接着来到井口边,顺手把系着绳子的木桶抛下去,绞上来之后拿了瓜瓢就开始牛饮。
接连动静闹出来,是乡里之间打招呼的一种方式,除此之外还有‘人未到声先来’等等,运用的最频繁的地方,莫过于茅房里外了。
就比如:甲:跺脚(有没有人?)
乙:咳咳~(有人!)
甲:咳咳(脚步声远去)
乙:……(好险好险)
――
贾师命一番动静,主人知晓有客到,悉悉索索后,一个约莫四十多少的妇人揭开门帘,笑脸迎出。
“小六干嘛不进屋喝热水,冰凉的井水可不敢喝”
“冲着老婶你家甘甜井水来的,我杨叔在不在家?”,贾师命用袖子擦擦嘴角,大咧咧的回答。
“不知他跑去那里野了,天天在家待不住,你有急事?”
“不急不急,就是家里老鼠成患,想聘只狸猫回来,这其中的礼数还得问问杨叔”
“估摸着他也快回来了,你先在这坐会,我刚蒸了些吃食,正好你顺路带回去一点当做干粮”,那妇人捋顺耳边长发,轻声轻语的说些家常。
贾师命也不好多待,只道:“哪有上门讨食的道理,老婶你先忙乎,我自去寻老叔”。
说寻人不是瞎话,小村子里的农闲时节,平日里不是围在麦场上吹牛,就是在村口的大槐树下乘凉。
他出了门就近奔向槐树底下,果不其然,还未走到近处就听人声喧哗,其中一个特别厚重的声音,远远的传入耳中。
巧也不巧的是,那正是此行将寻之人――杨知秋。
这姓杨的一席青袍,生了个老实巴交的干瘦模样,可惜腮帮子生了个大痦子,一根汗毛打着卷儿,绕出诡异的弧度后钉在上面。
杨知秋早些年出去跑江湖,行的就是嘴皮子功夫。
说书讨赏、巴结看官把醒木拍的铛铛响,扯幡算命、摆摊卖墨把老婆婆忽悠的回家给他上香。
村子里独一份的青石灰瓦廊庭院,和传说中院下深埋的珠宝,就是其漂泊半生的辉煌佐证。
有人让了个空档,贾师命含笑谢过,一时也未莽撞发问,只是跟了众人起哄,好话恭维着听其卖弄风骚。
只见杨知秋也来了兴致,当即从袖筒里掏出块硬木,在石板上一敲一顿间发出清脆节响,娓娓道了段上古杂谈。
啪!
“话说,王朝刚立朝那会儿,上下同袍百废待兴,突然一天探马司急报,说异族犯边,政婴看罢摔杯大怒”
啪!
“甩袖亲征!”
本来寥寥的观众就是乡野乡民,百里外的事情就一概不知了,什么听书不惹众怒甚的,没等杨知秋说完开头,就有人抢了话头。
“我说杨大痦子,这政婴是什么来路?”
“就是就是,酸秀才也不说的明朗些,我们这山沟沟里的,哪知道他谁是谁啊”
“管他是谁呢,怎么也沾不到咱们头上,老杨接着说,别理他们”
“……”
杨知秋说的起劲儿,忽地被人砸了场子,乡亲里正的也不好翻脸,嗓子眼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生生把脸憋的通红。
没搭理众人,姓杨的只是自顾自的从怀里摸出一杆铜烟袋锅儿。
慢戳戳的压实烟叶子后,早有机灵的小崽子跑回家从炕洞里取来了做饭引火的炭。
火炭压在烟叶身上,两者短兵相接刚要扬起一缕青烟,就被徐徐的微风抽打消散。
杨知秋眼睛一眯,知道今天诸事不宜,当即手里的醒木就拍了下去。
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