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苍回了马车,想尽办法消散心中气闷,拿起书来看也好,端起茶来品也罢,全是徒劳!眼前只有赵冉倔强委屈的脸在晃悠,哼!他济苍真是活回去了!不过处置个小儿,竟还自己意难平起来!?怪事怪事!
济苍武状元出生,退晋一战之前是三品武官,投身此次战役他递了两年呈书,最后圣上无可奈何才批,可见朝廷对他忌惮颇深,但也不用不可,仔细想来比赵冉也大不了多少,不过二十二岁,刚刚弱冠的少年郎罢了,此次临时调任一品大将军,圣上为了平衡中原更是连升济苍两级,位比三公
寻常人眼中济苍的作为都是超凡之事,他是绝对受上天庇佑之人,可每个人放大了看都是苦,济苍也不可规避,他从小跟位和尚在山林间修习文韬武略,法号济苍,还俗后再无他名,无父无母,一朝从军便是六年,从普通将士到一品大将军,这期间会吃多少苦不言而喻
济苍天资过人,不论是伴君如伴虎的朝廷,还是撕咬拼杀的战场,他都能轻松应对,便是因他冷心冷血,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不能放任赵冉入了歧途,错过了天份!将帅怎可好色!
他即刻召了林郎将,单刀直入
“编制缩减后,赵冉从几品?”
“应该是从七品!大将军有何想法?小的马上落实!”
“既然都是从七品,那就从中侯调职为骠骑大将军府门下督!”
“是!”
“未免某些人狡猾逃避开!回了都城再办!”
“……是!”
林郎将猜测,大将军这是要把因年少,性情飘忽不定的赵冉,圈在身边好好教养,好好塑造品行,良苦用心可见一斑啊!
札老头乌鸦嘴可见一斑!
军队从西境北上,终于到了有人烟的城池,军官都被请到城里好吃好喝好住,他们这些将士自然是在外扎营,部队全体在旷地休养几日
赵冉也绕城外转了一转,试探性进城被拦了下来,她见那些手持军令得以进出的人方便得很!不禁单独找到涛子商量
大白天的,涛子正偷偷摸摸回营帐,甜豆儿虽然打扮成兵卒的模样,但她毕竟是娇弱成熟的女子,大剪裁的军服完全欲盖弥彰,休息时只能藏在帐里,涛子把吃食递给她后,看见赵冉站在远处若有所思,他会意,疾步过去
“怎么了!?”
“涛子!……甜豆儿不能长久在七营呆了!人多口杂,若是被人举报,我们吃不了兜着走,逃吧!”
“我知道……你是说,混进城去?可我们没有身份通碟,一来进不去,二来算是黑户”
“我有办法!你只说愿不愿意带着甜豆儿走!”
“你可想明白了,回了介北都城,可能再也见不到甜豆儿,但有机会加官晋爵!”
“我愿意走啊,我怎么不愿意嘞!狗屁的加官晋爵,老子要是回了介北不定分去个什么旮瘩当差,我没有你鬼激灵,搞不来那一套!”
“好!明日辰时!城外等我!”
涛子激动的一夜合不了眼,他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吃了三年战事,他不知道杀了多少人,谁愿意杀人呢?活生生的人嘞!谁不是爹生娘养的,杀到最后不是麻木不仁是绝望嘞!你不杀他他就要反过来杀你!
他千疮百孔的心里只想自己的人生能圆满一点,有点光明的盼头,他染血的手只想抱着婆娘和孩子,甜豆儿跟他一样是苦命的人!赵冉锅子他们也是,可他没有赵冉的志气智慧,没有锅子的大智若愚,也不如札老头知天命,更没有勺子身上若有若无的贵气,他是最清醒之人
第二天一早,他让甜豆儿裹的严严实实,将她带出了营帐
辰时前,赵冉应约出现了,她叫上了其他人帮忙,札老头知道了情况连连叹息,满脸焦虑不安
“不行的啊!不行的啊!知道了要杀头的哟!”
涛子于心不忍,但必须要挥别
“老头!别杞人忧天了!就此别过吧!”
“哎呦!不是别不别过,这个见不到跟那个见不到,是不一样的啊!”
“老头!甜豆儿再呆下去也要出事!一旦被遣回了营妓处……就再也见不到了”
札老头沉甸甸吐一口气
“说不动,说不动!去吧!去吧!去吧!”
“都是要走的!都走吧!我走不动了……你们得走!是要走的哟!”
札老头挥别涛子,喃喃自语的离开了
他身上漫开死气沉沉的低丧,用皴裂丛生的手掌兀自揩着眼泪,那些裂纹的沟壑里是长年累月留下的油腻,此刻又灌满他微薄的泪水,八成是想到了他那狼心狗肺的儿子
攀了高枝就绝不承认家乡的老父亲,札老头为了谋生,机缘之下做了军营伙夫,他回不去家了,行军多年他的家在哪里?到了他这年岁消耗完了所有可以牵挂的人,就该挂念家乡了,就该走进坟墓了
赵冉几人被感染,一时心里不是滋味,可再不把握机会,就没希望了
目送札老头一会儿,赵冉招呼大家开始行动
“涛子,我观察过了,能进城的只有送章呈的小卒,他们手中有临时通行的凭证,一会儿会从此处经过,我们把他敲晕”
“那我们这么多人怎么办?”
“先去试试,我昨天把营队放铺盖的箱子取来了,甜豆儿藏进去!”
众人按计划,顺利取到了通行凭证,涛子锅子抬着箱子,赵冉去周旋城门守卫,要说城池内放大批兵卒进去不外乎招贼招匪,可几个传信兵无伤大雅
那守卫看了看通行凭证,简单盘问
“这么大个箱子,里面是些什么!”
涛子锅子手心已经湿润,屏气凝神指望赵冉赶紧搪塞过去!
“哎呦!大人抬举,这,给将军们的东西,我哪有命知道啊!?保不齐是哪个将军心窝窝里的姑娘,你我要是看了眼睛不得被戳瞎!”
“哈哈哈哈,也是,也是,去吧!放行!”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一行人进了城,快速道别后,涛子和甜豆儿隐进人群,此生多半不会再见了,赵冉唏嘘,不禁问锅子
“你走吗?”
“我不,我还是跟着你吧!”
“嘿嘿!不过现在还是先紧着出去!”
幸而那城门守卫极好对付
“这么快出来了?”
“我们是无用之人,东西放下可不得出来!”
“还有一卒呢?”
“哈哈,他是有用之人!”
赵冉回了营地第一时间把名册处理好,去了涛子的花名,记烈士,终于天衣无缝,她卸下心里一块大石头!能成就朋友一番好事是三生有幸,她不奢望自己能跟别人成双成对,且明白自己是心里空寥孤寂之人,若是不混迹在人堆里,日子恐怕没有活头,她对凡事都有抽离感,她需要琐事俗人来维持她的意志、架起她的日常
赵冉忙完,刚好接近午时,她起身准备去吃东西,不想勺子给她端来了,赵冉一阵狼吞虎咽
“勺子,你真是越来越醒目了!自己吃了吗?”
“嗯!”
“你那份例能有什么油水!再吃点吧!”
“正是长个子的时候,给我吃!”
勺子面色突变,摇了摇头,不去看吃的正香的赵冉
“以后你要还是现在这弱不禁风的模样,更叫人欺负!”
“以后不会了,不会有人欺负我了”
“你有这决心就太好了,必然是心想事成的命!”
“……冉哥!”
“嗯!”
“……对不起”
“嗯?”
勺子一下子绷不住,嘴瘪了瘪,眼泪汪汪起来,抓着赵冉架在案台上的手,连连道歉呜呜咽咽
“冉哥!呜呜呜!对不起!”
“你发什么疯啊!好端端的哭什么?”
勺子哭的更凶了,把脑袋埋在赵冉臂弯里堵着眼泪连连摇头,好不伤心
赵冉看他哭的稀里哗啦的正要哄,突然眼前一黑,怎么回事?她挣了挣眼睛,心想这大白天的难道是困了?不对,是晕!她心慌起来,眼前混混沌沌,不禁惊恐诘问
“勺子?!你……”
赵冉应声倒下,她死也想不到勺子会给他下药!
勺子看赵冉晕了更止不住哭,一边悲悲戚戚的抽涕,一边给赵冉留下书信,他要走了,可是他不能解释,不能跟他们告别,或许再也不能轻易见到冉哥了,想到伤心之处勺子几乎喘不过气来!他留恋的看了赵冉一会,收拾好伤心一步三回头的出了营帐
勺子的迷药大概有一两个时辰的效用,赵冉醒来时趴在桌子上,浑身都是麻的,手指头都动不了,她睁开眼睛时希望能看见勺子,却只看见勺子留给她的字条,压在她的臂弯下,纸张一点也不平整,好些地方发胀,也不知是滴了勺子的鼻涕还是眼泪,斑斑驳驳,纸上的内容一目了然
冉哥,我走了,为了很重要的事,以后不会再受人欺负了,安心勿念
赵冉一动不能动时已经将内容看的清清楚楚,能动起来时她一动不动,枯坐了一整日
勺子走了,她一连几日像失了魂魄,她问锅子
“你想过以后要干什么吗?”
锅子笃定点头
“当然啊,继续当兵啊,从一而终!好不容易熬过了最难熬的几年,有什么理由放弃啊!你呢?”
赵冉虚望着前方,摇了摇头,她真的不知道!以前疲于奔命,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些,如果有一天可以不再从戎,她该去做什么,她此刻敬畏涛子勺子
她本来是介北都城人,有温柔美丽的母亲,她的父亲善于经商敛财,精明能干,家中富有,纵容她不学无术,可在她十二岁时,父亲遭朝廷陷害,将毕生积蓄拱手相让,她们一家才保全了性命
本来没了钱也没什么,他父亲即使散尽家财也依然气度非凡,不卑不亢,不过是吃穿用度紧张些,一家人还是和和美美,她的母亲甚至再怀了一胎,可母亲一朝难产失了性命,早产的弟弟没了亲母也紧跟着夭折,父亲终于熬不下去,失了心智,终日疯疯癫癫买醉度日,被人框骗卖了赵冉,那些人为了不给钱几两银子,把她父亲虐打至死,赵冉本应该是充军妓,路上她偷了兵卒的衣服,扮做了押送妓子的将士,随后赶上扩充编制,入了退晋保卫中原的军队
如今她马上要回都城,却无论如何想不起家中还有什么亲戚,她不知道要动什么念想
她不过是迷茫无知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