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天还不亮,赵冉尚且在济苍怀里酣睡,忽而响起急切的敲门声,赵冉是一惯的雷打不动,唯有济苍惊醒,他轻轻抽出叫赵冉压着的手臂,起身开窗,纵身跃出内室
不出预料,他一眼看见外头畏首畏尾、满脸焦急的人,正是耒小公子不错!
济苍疾步到他跟前,一把揪起他的衣襟,提到院子外头,低喝
“混账东西,这个时辰来!你有什么企图!?”
耒小公子始料未及,当即大惊失色,仓惶下抬眼见来人竟是济苍,又一头雾水,为何济苍会从赵冉的院子里出来!?更甚衣衫不整!
他没由来的好似受了捶击一般,胸口钝痛,不免胡搅蛮缠起来
“……怎么是你!?赵将军呢?我找赵将军!”
“这个时辰,你说呢!?我看你长了不少本事,三更半夜的也能混进来!有什么话就说!告诉我也一样!”
“怎么一样了!不一样!我要见赵冉!”
济苍警告道
“你再吵嚷下去闹醒了她,当心我拔了你的舌头!不愿意说就滚!”
“你……赵冉他,你们!你们!?”
济苍笑了笑,施施然说
“正是!我们夜夜同榻而眠”
耒小公子瞠目结舌,他绝不相信济苍位高权重,竟放任自己垂爱下属!
“什么!?大将军你!?竟有…龙阳之好!大将军竟敢!?”
“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敢不敢的,又如何?左右赵冉与我两情相悦!容不下第三人!你对赵冉那点心思以为我不知道不成?你没胆子追求,可怪不得别人!”
耒小公子哑口无言
“我,我……我没”
济苍打断耒小公子期期艾艾,说
“你从父兄手下逃出来,想必是费了番功夫!倒确实是走投无路的可怜样!可妄想卖卖可怜便留在赵冉身边?哼,趁早打消念头!你留下来,只能是添乱!不过,若你说出些有价值的东西,我便出手保你一命!”
“长公主殿下薨,到底所为何事?你可知道?”
耒小公子凌晨来找赵冉,当然是有话要说,他白天与赵冉分别后,便悄悄回了府,府中准备发丧,一片七上八下,他倒不引人注目,拿了长公主生前留给他的书信,夜里趁丞相府的人都入睡了溜来了赵冉府中
他确实想博取赵冉同情,可现下济苍这番话叫他起了退意,生怕惹怒了济苍讨不到好,他确实走投无路,根本没能力对抗父兄,没有他人的帮助,压根谈不上还母亲公道
他早觉得济苍对赵冉很不一般!没想到…竟如此霸道,见也不让见,还叫他见也不敢见!耒小公子撇开私心,宽慰自己,哪怕告知了赵冉,赵冉也要向济苍报备,当下也不再纠结,他别无选择,妥协说
“大将军……误会了,我…没有要留在赵将军身边的意思,到底赵将军救过我…于我而言,这满介北,唯有赵将军可信,既然…大将军与赵将军…,母亲去世的始末我这就告诉大将军”
“我跟父兄已然决裂,可他们压根不拿我当一回事!只当我是闹闹小孩子脾气,倒叫我钻了空子,母亲身边的嬷嬷告诉我,是……祖父与父亲下的手,他们,他们给母亲灌了毒,母亲手无缚鸡之力,抗拒不得,她含着最后一口气去了宫里想向陛下揭露祖父的阴谋,可毒发作的突然……,祖父便是料定了母亲会死在宫中,耒家好撇清嫌疑,他没有拦着母亲进宫,只是也进宫去把皇舅缠住…,他还说什么……母亲是见了不干净的东西这才溘然死去”
“母亲死后,她身边的最亲近的嬷嬷难逃一劫,不过刘嬷嬷死前告诉我,母亲藏了一封信在府中,我找到了信……可实在不敢面圣,也不敢去找公主表姐,他们不防着我进出丞相府,只是觉得我什么也不知道罢了,可我一介男子,若是进宫只能光明正大的,届时必然惹他们注意,不免打草惊蛇”
耒小公子说着从怀里把信掏出来
“就是这封,里头是…我父亲祖父在母亲面前无意泄露的事情,……他们要杀皇舅!!便是因为他的企图被母亲听了去,母亲才惹来杀身之祸……”
济苍点了点头,表示听的明明白白,伸手把信接下
白纸黑字再好不过!
耒小公子将可以致耒家万劫不复的信件递出去,不禁满脸怆然,一番痛下决心对济苍做揖
“他们是我的至亲,也是母亲的至亲……却想踩在母亲的尸骨上一步登天!穷凶极恶无以复加!我知道大将军与我耒家向来不对盘,还请大将军帮我……把这信交给皇舅!”
济苍虚托一把,问道
“信我会递,另外我给你个去处,只不过,你可愿意吃点苦头?”
耒小公子忙不迭点头,既然见不着赵冉,他在介北多留一日便多一日心如刀绞!济苍对着暗处低声唤
“煅狼!将他带去庄子,跟着弟兄们一起训练!”
煅狼忽而闪了出来,携着耒小公子又消失在暗处
济苍握着信在原地立了一会,他不解,为了这么个虚无缥缈的东西,究竟什么才是底线?
他心里想着且磕磕愣愣回了内室,赵冉还睡着,耒小公子来与他当面锣对面鼓言说了一阵,赵冉浑然不觉
济苍轻轻坐在床沿上,看着赵冉安安静静、乖巧的不得了,他心里软的一塌糊涂,说到底谁的日子细细看都是苦,任他再光鲜,没什么好怨声载道的,就看谁有本事苦中作乐、所做之事值不值得,有些人为了些镜花水月甘之如饴,他只求赵冉好吃好喝好睡
哪怕济苍看不够,却也得走了
要想赵冉好吃好喝好睡,他得忙活才行,长公主殿下这封命换来的信,必要速速递给予旸
几日之后皇亭大街上无人不知长公主殿下薨,丞相府气象全变,白茫茫一片
不说长公主殿下地位尊贵,且说她年少时曾遇宫闱祸乱,她智勇过人救过胞弟,也就是当今陛下,有大功,那时候便封了长公主,本该国丧,可因个中说不清道不明的缘由,只在丞相府发丧,哭丧那一日,当朝大半有头有脸的官员都去了丞相府吊唁
赵冉不才也在其中,她身边跟着个面生的小厮,竟痛哭流涕,比灵堂内两位长公主殿下的亲儿子不遑多让,好在赵冉寻了个僻静角落呆着,两人并不醒目,也就由着他哭,她明白丧母之痛可比挖心挖肺
不多时济苍入了相府,哀悼完,大剌剌在宴席外晃了一圈这才入席,此刻赵冉耳边全是哭腔哭调,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她眼眶子也跟着发胀,不由闭了闭,一睁眼便看见显眼处的济苍,心里踏实了不少,两人换了个眼色
又过了一会儿宴席还没吃上,竟有宫人来叫济苍,赵冉当即了然,时候差不多了
她赶紧叫停身后不要命一样抽噎的耒小公子
“好了好了别哭了,你这模样活像是我特地给相府雇来哭丧的!名不正言不顺!现在别哭厥过去了!我作保让你来,可别搞砸了,这个节骨眼上你要是叫你祖父抓住了可就完蛋了,到时候你母亲的灵堂肃清了,你再去哭不迟!”
耒小公子呜咽道
“……一会皇帝舅舅来盖棺,他们在劫难逃…我也为父兄祖父难过…”
赵冉沉沉叹一口气,苦命的孩子
而叫走济苍的正是耒小公子口中的皇帝舅舅
原本要皇帝来盖棺恐怕毫无可能,陛下对耒家的恶行还不甚了解,并没有出面吊唁胞姐的意思,正在宫中躲着晦气,可他忽而听大内的禁军来报,说,有个花甲老人擅闯宫廷!此刻就在大殿,谁也奈何不得!
花甲老人有这样的能耐!?皇帝素来信鬼神这一套,他想近来这宫里怪诞的事情一桩接一桩,这……莫不是什么得道高人,特来为他指点迷津!
皇帝心潮澎湃,决心亲自去大殿一探究竟
不想,这老人正是予旸神出鬼没,他手持拂尘立在大殿内,见着皇帝亦姿态平和,眉头都不抻动一下,拂尘一甩搭在臂弯里,作了个揖
予旸变化极大,皇帝根本认不出来,只觉得眼前这老人家遗世而孤立,周身飘渺,状似仙人下凡!他甚至不敢贸贸然上前,予旸更是卖了个大关子!皇帝向他靠近时他不言不语,挥挥手布下一片霜雾,大殿内忽而朦朦胧胧,寒气逼人,待雾气散去,予旸已然消失
皇帝大惊失色,凑近一看,予旸立着的地方赫然留下两封书信,他如获至宝,赶紧拆阅,顷刻间面色突变,当即让宫人备护驾仪仗!
护驾仪仗需大将军领头,济苍出了丞相府入宫,领着护驾仪仗再次入丞相府!路上,皇帝仪仗队护身不怒自威,街上的民众隐隐预感有大事发生,个个诚惶诚恐
耒老太祖很快得下人通报,知陛下气势汹汹而来,他决心先斩后奏,不顾席上诸位大臣口中的于礼不合,立即吩咐人盖棺!
这厢耒小公子忍无可忍,再也抑制不住满腔的悲痛愤慨,撕下脸上的假面皮,踉踉跄跄扑过去阻止,且跑且嚷
“慢!不准盖棺!母亲的棺只能娘家人来盖!只能等陛下舅舅来盖!”
耒老太祖被这么一咋乎,横眉冷竖,他向来不喜这个幺孙!况且这个时候跳出来要耽误大事,他当即迎上前给耒小公子一个巴掌
耒丞相见小儿子惹怒了父亲,指着他鼻子骂道
“混账东西!陛下早说了你母亲死的不吉利,他不会来!再等下去误了吉时你母亲还怎么好好上路!?来啊,盖棺!”
耒小公子咬着牙把满嘴的血咽下去,看着一旁不作为的哥哥
“父亲祖父着急盖棺!这是做贼心虚不成?二位哥哥……你们,你们像模像样披挂着孝衣,倒是替母亲说句话呀!”
耒二公子连连叹息,忙拉扯他
“三弟……这些天你去了哪里!哥哥们怎么找也找不着!你快别胡闹了!”
耒大公子捧着脸看也不看他,耒小公子心灰意冷,他的哥哥们也跟着父亲祖父无可救药了!
“我胡闹!?究竟是谁胡闹!盖棺可以,从我身上踏过去!”
耒丞相已经火烧眉毛,心里像被油煎,他管不了那么多了
“不用管他!给我盖棺!”
赵冉‘啧’一声,实在看不下去了,从暗处疾步走出来,到灵堂外高声说
“相爷且慢!据我所知这时候陛下已经在路上了!于情于理这长公主殿下的棺还是得由陛下来盖”
此话一落,席间哗然
这灵堂里的闹剧不难看出端倪,当下劝阻声甚嚣尘上
“耒老太祖!您看,既然陛下已经在路上了,…盖棺也不急于这一时!”
“是啊!是啊!或许长公主殿下有什么冤情!”
“保不齐陛下知道了什么内情,太祖还是稍等等吧!”
………
耒丞相满头大汗,迫于舆论不敢轻易发声,可老太祖恍若未闻,大喊一声,中气十足,盖过席间所有人的音量,只听
“盖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