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从平安村赶往南城清河街,凡人驾马疾驰也要数月,但对身为神的千荀来说,只不过是片刻的功夫。
一路上千荀还在回想着临别时花无期看她的眼神,依稀透露着的恋恋不舍与熟悉的温柔,千荀说不上来感觉,只觉得这一眼,难以忘怀。
花无期的伤还需要调养几日方可恢复,所以千荀决定让花无期在平安村里带着疗伤,等她前去薛府探查明白了再回去。不知哪里来的动力,让千荀格外想要回到平安村去,帮虞嫂洗洗菜,帮志孝背背竹篓,顺道调侃调侃花无期……
一进清河街,千荀便瞧见了那熟悉的糖葫芦商贩子的身影,忙跑过去讨了两串。
“表小姐?”
“嗯,找薛掌事要钱去!”说罢正要走,又被商贩子叫住了。
“哎!表小姐……这钱我不要了,就当我送您的吧。这些天薛家出了大事,表小姐快回去瞧瞧吧!”
听罢,千荀有些懵了,这才不到十天的功夫,能出什么大事。不过还是大迈步子跑去了薛府,薛府牌匾上挂着白缎,往里走,家丁丫鬟,各个都身着丧服。冰糖葫芦自千荀手里落下,碎了一地,忙奔到堂前,是了,这是要出殡了。而堂前空荡荡的,连副棺材也看不到。
“是谁?”
千荀拉住一丫鬟的衣袖,双手颤抖着,她心中隐隐约约有些知道真相了,可还是不死心地问。
那丫鬟擦了擦哭红了的眼,啜泣着道:“是、是薛掌事。前几日掌事的尸身被人送来摆在大门前,今日是头七,刚出殡。”
千荀脚下踉跄几步,虽然他知晓这三年来的薛陵并非薛陵,而今听闻薛陵已死,还是哽咽难受,忙跑出了薛府。
天忽而又下起了雪,白茫茫地遮人眼。跑出了清河街,奔驰在泥泞的道路上,千荀几次摔倒在地上,起身也不顾满身污渍,不减速度地继续狂奔,直到追上了出殡的队伍,眼泪水才如泉涌一般落下。
她在后头呼唤薛陵的名字,前面队伍里的薛奇同薛舞听见了,停住脚步回过头来,看到千荀狼狈地跑过来,气都还没捋顺便开始哭泣,二人皆为之动容,泣不成声。
直至棺椁入土,千荀还是没有止住泪水,她的喉咙早就哭得沙哑作痛,仍是歇斯底里地哭着。薛舞过来劝,也劝不动。千荀跪在坟前,死死拽着薛舞的手。不知为何,千荀不愿薛陵就这么被长埋土中,纵然是他人假扮的薛陵。今日之后,世上真的再也没有薛陵了,伤感油然心生,身子像是被灌了铅,沉重地瘫了下去,地上的泥水浸润衣裳,冰凉刺骨的雪仍旧落着。四周安静了,千荀直听得到自己的啜泣声与雪落坟头的声响,寂寥凄凉。
那个假的薛陵,也曾说要陪她一起寻仙,也曾纵容她各种小脾气小毛病,对她呵护有加。千荀隐隐觉着,自己这般想要弄清薛陵的真假,得知有人假扮薛陵回来之后,在薛陵头七之日哭得这般梨花带雨歇斯底里,是因为还不晓得那个假扮之人的身份。说不出来,千荀是恨那人,还是深埋心底又不自知的好奇。
“千荀……”
“你知道吗,小舞……他说过,要带我去京城尝最好吃的糖葫芦……说、说要带我去游山玩水,还说过要送我一支他亲手刻的蝴蝶木簪……这些,他都还没实现,怎么能就这么撒手人寰呢?”
薛舞蹲下身子,搂着千荀,微微啜泣的声腔也流露出悲怆:“大哥哥已经走了,但是二哥哥已经找到了杀害大哥哥的凶手。”
目光投向在墓前站得笔挺的薛奇,千荀从未见过如此严肃不苟言笑的薛奇。他虽极力抑制心中悲戚与忿恨,但无时无刻不注视墓碑的眼中溢满了泪水,迟迟不肯落下。薛奇将目光转过来,泛红的眸子中赫然充斥了怒意,从怀里取出了一只红色蝴蝶,咬牙道:“是花无期。”
“什么?”
“我请仵作看过了,大哥胸口确实有灼烧的痕迹,况且他手中还拽着这只红蝶,世上焚心杀人的手法,也只有一帘红雨的花无期了吧?”薛家一向讲究入土为安,保留全尸入殓是薛家一贯的做法。薛奇也只是请了最好的仵作浮于表面地查看了薛陵的尸首,最明显的地方便是胸口处烧灼样的印记。
与花无期相处过一段时间的千荀自然有些不敢置信,她认识的花无期不像是会滥杀无辜的人:“可花无期为什么要害死陵哥哥?”
“四年前,大哥同花无期外出办事,自那以后,他们二人便再无往来,大哥对花无期也决口不提。我猜想,他们二人已有隔阂,断了情义。许是花无期记恨大哥,这才害死了他。”
千荀左右想想也不无道理。人心险恶,谁又知道今日看到的花无期温文尔雅待人诚恳,明日看到的花无期会不会杀人不眨一下眼呢。有时候杀人也许不需要理由,对于花无期这样凌驾于人界巅峰的人来说,杀一个人如同捏死一只蚂蚁,谁惹他不高兴了,看谁不顺眼了,便收了他的命,翻手云覆手雨。
这么一想,千荀心底凉意骤然生起,她不仅拿自己的神血解了花无期的毒,还将他一个人安置在平安村里头。平安讯里各个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百姓,若是花无期真是这样一个滥杀无辜的大魔头,那千荀岂不是置平安村村民于水火之中?
背脊盗汗,千荀忙直起身子跑走了,嘴里不停喊着“平安村”。身后头的薛舞唤不住她,薛奇上前搀扶了一把险些跌倒的薛舞,柔声道:“让她发泄发泄也好。”
平安村
花无期自床榻上起身,看这天气尚且晴朗,决定也不再叨扰,这便找虞嫂道别了去。
大概花无期走后半个时辰的功夫,平安村莫名起了一阵大风,村外头立了两抹黑袍少年,显然是一主一仆。
“这儿?”
“回魔君,蛊母显示的地方就是这里。”玄晋手中檀钵里头的蛊虫来回扭动着,似有什么在牵引着它。
南黎川轻笑一声:“蛮疆的东西倒还挺好用?”
语罢,踏着轻快的脚步,像是游玩一般跨进了平安村里头。顺着蛊母的指示,很快便寻到了虞嫂家中。
轻轻推开屋外篱笆,南黎川进了院子,转了一圈,又四处瞧了瞧,地方不大,确实五脏六腑俱全。菜园子里头的菜还新鲜得很,沾了化开的雪水更是清新,家禽不多,三只鸡,一公二母,鸡窝里头还有待孵化的鸡蛋儿。水槽石墨,薪柴砍刀,农家家具应有尽有,南黎川心中暗笑堂堂摇光上仙竟还能在这种小地方住这么久。
走到房门前,南黎川勾着消不去的笑意敲了敲门,虞嫂忙前来开了门,见了来人,衣衫华贵,急忙请进门去,泡了壶茶。南黎川举杯闻了闻,即刻放下,他喝不惯这般劣质的茶水。
虞嫂见了略带歉意地笑了笑,道:“不好意思啊,公子,家里没有上好的茶叶,实在照顾不周。哦,您是花公子的朋友吧?”
南黎川不减笑意:“嫂嫂怎知我是来找故友的?”
“嗨,咱这穷乡村,哪里会来像您们这样的贵客啊。看您们的穿着打扮,自是一处来的贵人。不过甚是不巧,花公子半个时辰前就走了。”
“嫂嫂明眼人。”南黎川继续问,“看来我同我这位故友,不怎么有缘分啊。嫂嫂可知,他走时,拿了什么东西没有?”
虞嫂答:“没什么啊……哦,他是我儿子上山砍柴时救来的,同行还有一位姑娘,那时候那姑娘扛了一把兵器,似是叫做锏?花公子便是带着那锏走的。”
南黎川握拳的手紧了紧:“嫂嫂可知他往何处去了?”
“向南去了。”
“多谢。”南黎川起身,跨出了门,虞嫂欲再送他,“嫂嫂留步,告辞。”
“哎。”
转身刹那,邪笑张狂。
玄晋等在村外,见南黎川出来:“魔尊。”
他常驻脸上的笑意仍旧未变,只抬了抬手,玄晋即刻会意,双锏在手,踏进了平安村。
风卷落叶,乌云蔽日。
千荀赶到平安村时,瞧着跌落在地上的平安村的牌匾,心里凉透了大半。急急忙跑去虞嫂家里,一路上,鲜血淋漓,血迹洒满了各个地方,触目惊心。
踉跄着来到虞嫂家中,却见到志孝倒在血泊中,背上还背着新砍得柴火,虞嫂倒在门槛处,好像正要去迎接砍柴回来的志孝。
眼泪水打转,千荀抱着头,不敢置信地后退着,直到被绊倒在地上。
寒风萧瑟,千荀只觉得天旋地转,她不应该这么轻易地相信一个人,她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把他一个人留在平安村呢。若不是她,虞嫂和志孝就不会死,整个平安村也还会想往常一样安居乐业。
是了,都是她的错。而今,她脑子里满是报仇二字,不仅仅是为了薛陵,还为了整个平安村所有人的性命!
千荀发誓,从今日起,就算踏遍千山,跨过万水,只要生命不息,她就会追杀花无期不止,她要让他血债血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