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豫被牵着鼻子向前拖去,浑身上下像触电一样发抖。他的身体像一个木偶一样被控制住,拼命地向前奔逃。前面就是铁栅栏。他唯有紧闭双眼任由自己的身体运动,等待“咚”的一声以后额头上长个大包。
然而他的身体像失去反应一样自在。他闭上眼睛也知道肉体在飞速穿梭。周围好像有风,自己又好像变成了风的一部分。他的前行是没有阻挡的。这令他想起从前一马平川的仙族大军,势不可挡地横扫整个河野大地。他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穿过了一道又一道监狱的高墙,从地窟逐渐螺旋向上走。
他往旁边一看,那只鬼脸就贴在自己的肩膀上微微地笑着。他伸出手给启豫比出大拇指,启豫却不得不控制住失禁的冲动。现在自己被鬼吊在半空飞,除了屏住呼吸他不知道能做什么,感觉自己的智力水平第一次被侮辱了,让他觉得局促不堪。然而他终究没有捂住自己的裤裆,因为前面出现了三三两两并排行走行走的狱卒,启豫吓得惊声尖叫起来。他们要被发现了。
他终究没有出声,自己的嘴巴被捂住了。鬼脸冷冰冰的手像从冰窟中取出一样贴在自己的嘴脸上。很快,他也发现那些狱卒没有察觉到他——他们。狱卒们失明一般走过,根本没有发现有物体在上空荡漾。
莫非自己也变成鬼了?启豫慢慢地把鬼脸的手拿开。
“你好。”他说。
“你好。”鬼脸回答。
“你很厉害啊。”
“你也很厉害。”
启豫被呛了一口,心想这是鬼脸指自己把自己折腾到了监狱里。
“你认识我师傅吗?”
“不认识。”
“啊?”
“能到这里来?”
“哦,那你是个好人咯?”
“你是好人吗?”
“我······是个坐牢的好人。”
“我是个做鬼的好人。”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去见你师傅,他说他自有安排。”
“对,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现在我父亲不要我了,只能听师傅的了。”
“一个人一辈子有两个爸爸,我想你会后悔的。”
“后什么悔?”
“到了。”
启豫面洽出现了一座吊桥。吊桥被高高吊起,能容得下一支军队通过,下面是万丈深崖,最先面铺就了一层铁做的荆棘丛。
这也是座谷城监狱从没有越狱记录的原因。当年囚禁敖川的寒族士兵为了禁止河野的部队通过,将这座吊桥摧毁了。没有吊桥,没有通道。当初的河野部队是靠着消耗战,先让寒族人自己弹尽粮绝,再自行造出了一座铁索桥,才通向了监狱的另一端。
在渊民和仙族收复了座古城以后,吊桥又被重新修建。而且这次他们加宽了吊桥的距离,这样钩索就挂不到另一端,也就不可能造出铁索桥。想要逃狱,只能长出翅膀。
“如果狱卒发现吊桥被贸然放下,他们就会立刻关上两边的闸门。这样谁也出不去了。可是如果我放吊桥,你直接冲过去,我们还能争取一些时间,让你在闸门关上前到达另外一边。不过这里没一会就会有狱卒巡逻。所以吊桥一开始放下你就一个劲地向前冲,然后我再把吊桥拉起来,让你和狱卒分隔,顺利地过渡到另一端。”
启豫听到这话,腿就开始发抖了,他觉得这个顺利的计划一点也不顺利。他往下看了看深渊和荆棘丛,回头祈求鬼脸,鬼脸却不见了。自己一个人在逃生的唯一通道前,他听见了狱卒的脚步声。
吊桥的齿轮开始喀嚓喀嚓地下放,九十度立起的吊桥变成了八十度、七十度、六十度······两个狱卒出现了。他们离启豫只有几步的距离。
四十五度!
冲!
启豫的肾上腺素像火山熔岩一样被喷发出来,迅速打通他的全身脉络。他飞速地跨上一步,一种抢跑之后遥遥领先的兴奋贯彻全身。他看见狱卒朝自己伸手,试图抓自己的脚。可惜太慢了,自己还是被拉了下来。吊桥变成了三十五度,他的脖子也被刀抵着。
“对不起。”
“晚了!公子。”狱卒声音最后还有点抱歉。
“有人已经来不及了。”
两个狱卒顿时觉得肝胆俱碎,启豫只是将手轻轻靠在他们的肋骨上。
“不要毫无准备地靠近一个仙族成员。”
启豫夺过他们的刀,踏上了二十五度的吊桥。他立刻飞奔,因为身后有出现了五六名狱卒。他们像豹子一样追赶着自己。
“公子,危险!”
吊桥中央还未合拢,如果启豫一脚踏空掉进深渊,他们就完了。
启豫顿时忘记了仙族的身份,忘记了官宦子弟的身份,忘记了被长时间囚禁的囚徒身份,化身为了跳远运动员。这是他屡次入狱形成的基本功——告诉自己根本没时间考虑自己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得让自己大脑放空。因此跳出去时,启豫头脑一片空白。
他受到了惊吓。
原来吊桥的中间还有一道巨大的空缺,这座吊桥就算放下了也是不衔接的。
什么情况?这次他真的要失禁了。
启豫没时间计算空缺的宽度,没时间考虑自己的跳远水平,没时间考虑鬼脸到底有多奸诈,把自己坑了一把。他来到了自己生命的终点,头脑中出现了走马灯,一点一点地闪过。他甚至回忆起了自己刚出世吃奶的时候有多开心,哭一哭就有人哄自己。这种温馨感觉很异样,因为他想起了自己的一生,就是没想起这一生的终点是什么。
他要死了吗?生命的秒针是否要在下一秒停止?
吊桥重新升起,启豫看着升起的吊桥离自己越来越远。他的手好像不够长,他的手指好像也不够长······
作为一名跳远运动员,如果他必须后脚跟过线,那他已经失败了。
但是如果他的手指过线,那他就成功了。
启豫的手指像猿猴的一样紧紧抓在吊桥的末端。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狱卒在吊桥另一端躺着,慢慢滑下。他们好像找到了儿时在沙丘上玩滑滑梯的感觉,那么轻松愉悦。
等肾上腺素消退,他们想闭上眼睛躺在地上睡一觉,他们才意识到——有人越狱了。
他们随后又都一个个爬起来,命令自己的身体向向吊桥操纵室走去。
他们都忘了一个问题:是谁把吊桥放下的呢?
他们屏住呼吸,因为一只微笑的鬼脸出现在了他们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