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梢密布的乌鸦雀鸟不停的叫着,一个晚上不曾停歇。清晨第一抹晨曦降临之时,我听见院子里的众位仆从已经聚集起来捕捉起了鸟雀,一时惊呼声四起,鸟雀儿的声音也是此消彼长,众人小声埋怨着却也无可奈何。
“小姐醒了,醒了。”听起来有些沙哑迷糊的声音在我床侧乍然而出,我低首,是那个粉团一样的丫头。
“来了这么久,还不知你叫什么。”我攥住她的小手,轻轻捏了捏掌心。
幼时,姐姐经常如此亲近我。
她兔子般发红的眼底一下子如喷洒的山泉,抽噎,嗫嚅,全套来了一遍,我这才从她嘴里听出了个大概:她名叫水秀,生于烈国下三郡。烈国下三郡均为逃难的难民,战败的卿国留下的百姓,还有一些贫民。她是被毓雪亲自救回的孩子,自三岁开始,就住在了这皇子府中。
从来没有人问过这个小可怜姓甚名甚,除了掌勺的师父,无一人知晓她的名讳。
我伸出一只手,怜爱得抚了抚她的鬓发,轻声开口:“宫中,可有认识的?”
她猛地抬头,喁喁喏了一句:“有。奴婢自小结发的姐妹,如今在宫中当值。也是从皇子府被选入宫中的。”
轻点头,我给她一记鼓励的笑容:“从此跟着我,将来给你许个好婆家。我把你的户籍典册要过来,从此,你就是自由人可好?”
水秀的樱桃小口一张一合,活似爹爹自千里湖捕回来的鲶鱼一般。我怕来不及阻止她再次上演一遍“水漫金山”,赶快扯开了话题:“帮我着衣,我要去见见爹娘。”
“小,小姐,不,不用着急,”水秀鼓囊着双颊,呜咽着睁大兔眼睛看着我,模样煞是可怜:“毓雪皇子在大,大殿,圣,圣旨已到。”
“什么?!”我慌张之下差点从床边滚落下来。
“皇上,赐,赐婚,下月初一,大,大礼。”小丫头的语气有一丝兴奋。
完了,闺誉昨晚就被毁了,今天就要对他负责......不,是他该死的对我负责......
以火速穿好了袍裙,我深深吐了一口气,抬头小步走向亭台楼阁蜿蜒的出口。
“潋滟见过爹娘,皇子殿下,”我微垂着头,低下睫毛看着地面,冷不防,一道阴影动了一下,抬首,是一个宫中太监,一脸白粉遮面,双手捧着圣旨,下巴抬得极高。我收敛了下颚,安然一笑道:“见过公公。”
“奴才哪里敢当哟,将军府的小姐刚刚赐婚皇子,天~大~的殊荣啊,呵呵......”他加重了其中两个字之后,就一个劲儿笑眯了眼睛。满室无一人迎合,干巴巴看了大家一眼,他遂又咳嗽一声向着毓雪和爹娘一揖,匆匆告退了出去。
“下月初大礼,潋滟有的忙了。”我不待爹爹说话,先脱口说出一句来。
这句话,不单单让爹娘吃了一惊,也让毓雪也微微错愕了半晌。
他们大概正在大殿头疼怎么和我解释这场婚事吧?没想到我同意的如此快。
“潋滟只有一事相求。”对着双亲,我蓦然跪下:“我想见见亲生娘亲。”
“不行!”
“不可!”
爹娘同时站起了身,神色不明的看着我,大吼出声。
我偏头,眼角瞄到毓雪静默的身影,扯紧了袖口。
“蓝舆。”良久,他轻叹一声,长袖一拂,唤来侧室之中的人。
一身金浅色滚边的蓝翎色绣袍的蓝舆让人耳目一新,他那双沉稳的眸子和少言寡语的模样自打上回私自潜入我内寝之后变了不少,整个人笼罩在妖异的气息之中,反而多了一份迷离。
跟毓雪齐肩并立,一个身躯凛凛,眉如墨画;另一个昂扬俊挺,目射寒星。
毓雪朗目疏疏,蓝舆站在阴影处,身影肃肃。
“皇子殿下,不可。”爹箭步上前,挡在我身前,深深地揖了下去:“她说过不愿见任何人,包括潋滟。还请成全。”
“将军,”毓雪雅然一俯,":潋滟是她亲生的女儿。”
爹爹虎躯微震,双拳抱在一起青筋*。
“爹爹,让我去看看。见到了亲生娘亲,女儿就安心待嫁了。”我上前去扯了扯爹爹的袖倨,儿时扯起来还够不到袖边,现在却长到差不多爹爹肩头了。
爹爹回神,看我愣愣盯着他的肩膀,久久之后虚目一笑,抚了抚我额发:“潋滟长大了。爹爹怎生拦你,也是不对的。只是,爹爹承诺过你娘亲,瞒下你的身世,今生不再相见啊。如今,如今爹爹已是毁了诺言......”
“若是我一道去,但可说上一句。”毓雪垂下雪白的颈项凝睇我的面庞,倏然一笑,雪玉般干净:“再说,她把潋滟交给了蓝舆,定是安全的。”
“蓝舆?”娘亲低呼出声。
“这是怎么回事?”爹爹隐忍的皱着眉头,冷目看向蓝舆。
“夫人让我保护潋滟。”蓝舆没有一次抬起扇面一般的睫毛,正眼看向在座的各位。
每一次他都是这样冷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我早已偷偷观察,爹爹似乎很是不喜这样没有礼貌的人。别说爹爹,就连我也不是滋味起来——难道说我潋滟还不值得你蓝舆公子正眼看一次么?每次不是戏弄我,就是视而不见。
果然,爹爹轻哼了一声,转身看向毓雪,眉目稍微舒缓了一些:“那年若不是她,我和子越也不能平安生下若嘉。那年我们在玉山脚下许下的诺言,依然萦绕在耳不敢忘记。皇子殿下既然是要娶了她的女儿,自然也不必经由我们的同意,只是在下依然养了潋滟十多年,总是担心她不周整的。这次还请皇子尊驾亲陪,去一趟玉山,我们二老也好放心。”
这怎么成?!我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几句,却见爹爹难得的坚持己见,嘴角锐利的抿着。每次如此,娘亲总是会缄默肃立,支持爹爹的决定。
我对毓雪歪头一笑,灿烂的扬起嘴角,略略流露出哀求的神情。
他回给我一个暖意融融的微笑,春风化雨一般润泽入心扉。绕过爹爹,他缓步走了过来执起我的手轻语:“回去收拾收拾,过了午时启程。”
见到了亲生的娘亲,问清楚了原因,我大概就能真正安心接受宿命的安排。
该是如此,当是如此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