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皆有因,有因必有果......
默默跪在祠堂之上,我嘴里喃喃念着这两句话。
“其一,冲撞龙颜,擅自做主自己婚事,该罚;其二,衣衫不整,有辱家风,该罚;其三,辱骂朝廷一等公,罪加一等。”
爹爹有生以来的第一次责骂,骂的水准精湛,字字掷地有声,让我当着那个披着羊皮的呆瓜面前颜面扫地——竟然是为了这三条不是理由的理由。
最让我咬牙切齿的莫过第三条,什么叫辱骂?哪里有辱骂?
看着他毕恭毕敬的当着众仆人丫头面前大方搀扶我起身,眉目萦萦流转浩然正气,面对爹爹致歉依然不卑不亢,仿若云淡风轻的青松古柏......对,就是这种讨人厌的正气做派让我在爹娘的面前好生恼恨却发作不得。恨得牙痒痒,却只能在心里自己挠。
结果——
爹爹把我关进了祠堂,无论这个婚事成与不成,我倒成了个局外人。
想起那张不笑则已,一笑惊人的深邃俊颜,我原本那被吹皱了的一池春水啊......哼哼哼,我扬眉冷笑,只剩下一锅毒死人的热汤了,没错,就是煮沸的热汤,等着把他抽筋剥皮,然后大熬大炖。
“潋滟。”门嘎吱推开的一瞬,我虚眼望见一双莲足缓踏清风而来,再来一声,门被严实的关合了起来。
我仰头,望见一篮小菜,还有陶钵装着的白米饭。
“饿了吧,赶快吃下,你爹爹和蓝舆公子还在内殿,一时半会儿不能过来。”娘亲蕴红的眼眶微微有些浮肿,手上颤巍巍的替我往膝盖之下塞了一块莲花软垫,才又微然叹息:“今日你爹爹去领了印玺封地,锦冠袍服,御赐赏物,如此恩赏之下,自然惹人眼热。朝廷大员哪一个又是好惹的?私下流言纷飞,你爹爹卖女求荣。自你不是我们亲生女儿之事在公主寿宴之上传了开来,今日你姐姐随行的命妇一众都在讨论着,连带你也被扯了进来。唉!”她重重叹了口气,手里拨弄了些青菜豆腐给我添在碗里,眉间郁结难解:“说陌家捡来的闺女水灵,准备卖给锦国两头讨好。这些话若是传到皇上耳朵里可怎生了得?”
我一口恶气涌上来,倏的站起来握紧双拳,随即转目向下,缓缓又落了座。想必刚才我面目铁青,看到娘此刻那一双素手轻攥我罗衫下摆,眼底哀戚诚恳的模样,让我气怒又在片刻消弭干净。堵心口的事还少这一件么?我冷笑,复又坐了下来。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所以说,你爹把你许给毓雪皇子,也是下下之策。但也是保命之策。”娘亲最后舒了口气,素手缠上我的头簪,替我缓缓挽起流云瀑布,细细打理起来:“毓雪,到底跟咱们陌家还是有缘。”
“啪”的一声,我僵硬了勾了勾唇角,在娘亲错愕的眼神之中扔掉手里刚刚折断的竹筷,拍拍两手。
“姐姐的一厢情意,就此付诸东流了么?”我捏紧拳头,想起清晨毓雪虏我上马一路疾驰而去的情景,若早知道,真是应当当场掀掉他伪善的面具。
“毓雪昨夜来访,你可知晓?”娘亲并不回答我的问题,反而幽然攫住我的双目。
我一惊,昨夜醉意熏熏,看来错过了大事。懊恼瞬间弥漫,真真捶胸顿足矣。
“毓雪早先许诺了你爹爹,若能迎娶若嘉入门,定封她为正妻,亲自带着若嘉回访米家。”娘亲眼底氤氲波光,点点浮动:“当年我身为一都郡主,终身大事终是身不由己。你爹爹在带着我离开都城的当晚许下血誓,将来必定带着我回访米家请罪。这些都是当着米家人面歃血承诺,旁观并无他人。毓雪携了我娘家当家人的一封家书,恳请了你爹爹,才让他点下头认了亲。如今,你爹爹也是万般无奈,当年那个誓言,如今被米家人重提起来,若嘉,若嘉那个苦命的孩子......”说罢,娘亲滴下清泪,悲从中来,不由得哽咽起来:“毓雪如今,定是神伤。他一夜未眠,只在你姐姐的庭院之中吹了一宿寒风,清晨,清晨才下了这个决定......为的是不再让米家人胁迫于我陌家,不再给你封衔,迫你替代公主嫁于锦国。”
我腾出一只手轻轻拍抚着娘亲,脑中波澜翻滚,话到嘴边几次,却又被咽了回去。
原来,姐姐嫁于皇宫是为了那个誓言,我以为,以为是为了我......心中泛起阵阵寒意,生生压了下来,我莫名的看着娘亲,突然感到一起生活了十六年的娘亲,有些陌生。
“潋滟,怪娘亲么?”娘突然伸手搂住我的肩膀,让我依靠在她怀里,小时候那样慢慢抚着我的脊背,替我驱赶寒气:“爹娘现下还不能告之你的身世,有朝一日,你定会知晓。”
“娘——”我犹豫了几番,黯然垂下臂膀。
娘亲的眼泪,向来是我的致命伤。
入夜的寂静凉意一并袭上双膝,酸痛难忍,也难敌过心中有如万蚁在爬。姐姐低头拜的天地,可是她心中所寄望的一方天空?俯首等待秤杆掀起喜帕的刹那,可有满心羞怯欢喜?心中那个良人,可是她情拖千里,飞鸽传书之人?
颓然跪着,我依旧挺直了脊梁骨不让自己倒下。一炷香,两炷香,轮番夜值的丫头换了三回油灯,四盏香烛,焚香十余只,来来回回已然面露不忍。
冬露,越来越沉重的落在结霜的地上。点点晶莹,在黑夜中灼灼绽放耀人的光彩——我沉沉笑了,眼前零落飘洒的细雪洒在肩头,指尖,然后——一双黑色缎面锦靴行至身前,淡淡的袍角扫过我的面孔,扫过面前一地玉色霜白......
万般呢喃,脉脉同谁语?
哪堪梦醒,又闻空阶玉雪音。
满意的闭上了眼,鼻翼微收,嗯,我呢喃了一句,偏头试图留住在鼻尖的最后一抹焚香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