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政和七年,公元1117年,惊蛰日,春雷阵阵。
汴京宫城,垂拱殿内,当日的早朝已毕,徽宗皇帝赵佶却仍身在金殿之上,阶下太师蔡京、太尉童贯两位当朝重臣垂首而立。早朝散后,徽宗命将二人复又召回,显然是有要事相商。太师蔡京已过花甲之年,大观三年他便致仕归家,以享天伦之乐,但他对权力的欲火却未就此熄灭,况经过多年的苦心经营,他和徽宗似已成鱼水之势。于是政和二年,蔡京复出,重揽大权,继续呼风唤雨。此时,他偷眼观察侍立在另一侧的童贯,心中暗想:这位多年的老搭档可谓是自己的命中贵人,自己当年进京为官,全赖此人举荐,从此他便在朝中腾挪闪转、扶摇直上。论到钻营取巧之术,眼前这位童大人倒可称得上是自己的老师,两人同朝为官数十年,至今双双屹立不倒,如今同为朝廷的股肱之臣,皇上的左膀右臂,那些当年嘲讽攻击他们的所谓忠臣良士,下场个个惨淡。片刻之间,蔡京感慨万千。
自蔡、童二人重归殿内之后,龙座之上的徽宗阴沉着脸,始终未发一言,大宋皇朝到他为止已经历了八位君王,当年太祖皇帝陈桥起义,黄袍加身,可谓横空出世;太宗皇帝南征北战,令赵氏江山愈发稳固。徽宗自即位以来,为君之功业自无法望开国二君之项背,但论个人的才气,确是在太祖太宗二君之上,尤其是他那一手当世无双的“瘦金体”,更是让世间的文人雅客们拜服。但他在位十余年来,在文治武功上却未有建树。徽宗心中明白,他乃是指点江山的真龙天子,而非只会挥毫泼墨的书生墨客。世人对他的看法,聪明过人的他,又怎会不觉察到一二,这些看法在他看来简直是不可理喻的偏见——他誓要成就一代明君之名。
长时间的沉默之后,徽宗终于开口道:“朕改元“政和”,便是希望政通人和、海内安定。大宋立国已百余年,如今江山已固,却依然有盗贼横行,乱我清平盛世。辽人虽早已与我国息战,但多年来从未停止扰我边境。燕云十六州落入辽人之手至今未能收复,亦是当年太祖太宗之遗恨。我大宋乃华夏正统,却要向辽人纳贡,此等屈辱何时方能洗刷!”徽宗虽为政无所作为,但提及当今天下大事,却条理清晰,言语间颇显帝王威严。
蔡京、童贯均是老谋深算之人,片刻间便已猜透皇上的心思。蔡京奏道:“陛下实乃一代英明之主,燕云十六州虽落入辽人之手近二百年,但其根本乃我大宋国土,燕云百姓皆我汉人同胞。兄弟同胞任由夷狄鱼肉,老臣又何尝不是心如刀绞。辽人虽然猖獗,但气数终有用尽之时。臣观当今辽主昏聩无能,难以持国,东北女真部落又起事反辽。辽国国力日衰、民怨四起,此国之将亡之势。此时若能再兴伐辽之兵,定能荡平辽寇,光复燕云,除我大宋北方之患。”
童贯静立一旁多时,此刻见蔡太师在皇上面前一番慷慨陈词,不由得吃惊:蔡太师虽已年逾花甲,但仍可称得上是年富力强。当年此人得以进京为官,乃是自己一力保举。此人也确非等闲之辈,当年王安石大兴变法,此人乃王之左右手,推行新政,张弛有度。而后司马光掌权,此人又能进退自如。五年前此人辅一复出,又再度推行新政,手段雷厉风行。蔡太师到了这个年岁,却与“风烛残年”四个字相去甚远啊。
想到此处,童贯不由地打了个冷颤,又偷眼去瞧龙座之上的徽宗皇帝,暗自思忖:皇上意欲伐辽乃是情理之中。自大宋政和四年,一名叫做完颜阿骨打的女真部落首领于白山黑水间起事反辽,大宋朝野便预料到辽国自此国运维艰。阿骨打起兵至今已整整三年,他的雄才京城已人尽皆知。就连皇上也期望借此人之力夺回我燕云之地,一举扫除辽患。阿骨打的抗辽事迹,童贯已听过无数次,而且每隔数日或是数月就会有新的故事传来。执掌大宋兵权多年的童贯,无法不对这位在白山黑水间崛起的军事强人产生十二分的警惕。二百年前,契丹族也曾出现过一位有着雄才大略的军事领袖,他就是耶律阿保机,他开创的契丹王朝在日后的二百年里成为了中原汉人政权最大的敌人,并让后来一统华夏的大宋王朝吃尽了苦头。如今,辽太祖耶律阿保机早已化作冢中枯骨,但女真人完颜阿骨打却仿佛他的转世重生。辽国是吃人的狼,那女真族便是噬狼的虎,何况他们如今已有了一个颇具震慑力的国号——金。以“金”为国号,是盼望国家永远不坏不灭,恒久如金。即便是扫平辽国,收复燕云,往后呢?大宋将会面临一个更为可怕的敌人。
童贯已不敢再想下去。内侍出身的他,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是令天下人都感到惊讶的事。一名宦官执掌一国军事大权十余年,权倾朝野,此事亘古罕有。他的风光一时无两,但世人对他的非议却不绝于耳。现在,终于有一个机会可以堵住这些无聊之人的嘴。灭辽、收复燕云这两件大事,既能成就皇上的英主之名,他童贯也能夺下这大宋开国以来最大的功劳,他将有机会与赵普、吕端、寇准这些大宋名臣一样名垂千古。
片刻间,童贯便将金国的可怕彻底抛诸脑后,他进前一步,向着徽宗朗声奏道:“陛下若有意兴兵伐辽,奴才愿赴汤蹈火。”
听罢蔡、童二人的豪言壮语,徽宗阴云密布的脸上终于现出了久违的光彩,酝酿已久的伐辽计划终于到了付诸实施的时候:“两位爱卿真不愧为朕的左膀右臂,所奏皆合朕的心意。朕拟明日早朝召见群臣,共议伐辽大计!”
暗流涌动,山雨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