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林寨北一处小山丘上,韩朝兴正与义修一起被虎骑护卫着四方眺望。这座纵马可上的山丘是方圆几百里的最高处,本是百年前的一处关隘,如今旧关隘的白骨已被黄沙掩盖成了一处平缓的沙丘。可旧沙场之上即将再覆新沙场,尸体累尸体,白骨错落间早已分不清敌我,时光侵蚀下更无对错。
一匹高大的犬马上,韩朝兴抚须北望。细鳞河就在脚下蜿蜒流淌,使大河两岸发荣滋长,在这大沙漠中形成了一串绿洲,靠细鳞河浅浅的水源艰难度日,其中就有西林寨。而往北一百里的辛阳城以及一系列复国的大小城池,那些夏人则在大甘山上近百条河流的滋养下繁荣昌盛,完全不理会西林寨以及更南异族夷人的艰辛生活。
在见了某人之后,韩朝兴对自己究竟是夏人还是夷人也变得越发不清楚。他是韩姓,自然是地地道道的夏人,可十数代夷人母族的血脉早就让西林寨最先的一批戍守将士的后裔变成了夷人面容。别说是西林寨,就看整个复国,或者整个大夏,只怕除了华胥城里与极北之地的北靖军,怕是已经没有几个纯正的夏人了。
几日前在一个被谋划好的时刻,韩朝兴见到了一人,在酣畅的大笑声中化开了心头陈年块垒,什么夷夏之别,都是辛阳城的那些贵人自以为是高人一等的屁话,让自己活的更好才是西林寨的出路。不论是复国还是细鳞部,谁能给西林寨更好的前程,谁就值得效忠,西林韩式对复国付氏的忠心,早在百多年间被大沙漠的风沙磨干净了。
“老大人,大公子在辛阳城中,别出什么变故,还是召回来吧。”义修看着韩朝兴问道,自韩朝兴从辛阳城回来告诉了义修一件惊天大事,义修已经兴奋的寝食难安。但为了力成此事,韩朝兴将韩卓留在了辛阳城做质子才换来了复国朝堂答应的出兵,对于韩卓在辛阳城的安危,义修还很是在意的。
“伯鲁在辛阳城无事,若他不在,付家也不会派兵出来。”韩朝兴想着复国朝堂上的衮衮诸公明示要留韩卓为质子才肯派兵,其龌鹾小人嘴脸让韩朝兴不禁心中厌恶,复国腐朽如此,想赢下舍格守住祖宗基业只怕是难了。
“况且辛阳城的五千兵马出城之时伯鲁也会随行,到时候还不是合兵一处,无需担心。”
“可辛阳城只派五千兵马,未免有些气狭。”义修说道,现在西林寨只怕也能凑出三千可战之兵,复国只出五千兵马,要知道现在舍格手下可是有近一万大军号称五万来犯,区区八千兵马,怎么可能抵挡的住,不知是辛阳城的复王真的愚蠢还是另有所谋。
“你以为复国还有多少可战之兵,能凑出五千兵马已属不易,复国承平日久,南边的夷人们已经散了几百年,有几个将校领着几万人能威慑一下邻国就可以了,多养军将修兵演武浪费钱帛花在红馆里多好……”韩朝兴调侃着辛阳城里的贵人们,对于细鳞部与复国此战的胜负他心中早有定数,唯一需要担忧的是细鳞部敢不敢打进辛阳城,若是攻破辛阳城,那细鳞夷部面对就不仅仅是复国,而是整个大夏,华胥城里的强人们可不会放任夷人胡来。
不过那都是之后的事了,舍格是个绝顶的聪明人,是能猜透人心之人,就算华胥派出几个上十二罡的上品高手也不见得能拿细鳞部怎么样,除非是不死不休定要灭了南边的夷人大张旗鼓兴兵讨伐。但如今大夏处处疮痍,怕是没有这么多的上品高手来南边的莽荒之地,只看北靖军与岳国就够皇极宫忙活的了。
“回去吧,回去再叮嘱一下,不要让里亚知道,免得她说漏了嘴。”对于自己女儿,韩朝兴再了解不过,虽然平日里娇宠一些,但在大事上绝对不能让女儿坏了。“三日后伯鲁会随复国上军驻扎在左近,你领着虎骑在护卫左右,若有事变也好保护。”
义修抱拳答应。虽然韩卓是韩朝兴的亲生儿子,但因韩卓一直在辛阳城读书,且读的有些呆了,不被韩朝兴所喜,所以从小在韩朝兴身边长大且能力出众的义修就充当了韩朝兴的左膀右臂。且义修一直认为,虽然他不会成为新一任的西林寨之主,可韩朝兴一定会将韩亚许配给他,毕竟西林寨中适龄的青年才俊,舍我其谁呢。
……
于此同时,在西林寨北百里外的辛阳城中,韩卓正和复国上上将军付季一起巡查着刚刚集结起来的五千兵马,这是复国王上承诺派给西林寨抵御夷人的一支部队,随时待命,只要夷人攻打西林寨,上将军付季就会带领上军驰援西林寨。
“伯鲁且看我复国的雄壮之师,西林校尉委实年纪大了,怕守不住祖宗基业,夷人哪年不来犯,哪一次不是铩羽而归,如今声势大些又如何,有我这五千虎贲,谅他们也跨不过西林寨。”复国上将军付季指着手下的五千上军哈哈大笑着。可看着眼前的这些“雄壮之师”,韩卓却笑不出来。
除了付季的几百亲兵还算雄壮外,这座军营里的其余士卒只能说是盔甲整齐。看身量就知道是群慵慵垮垮的富贵兵,只怕从来都没有上过战场杀过人,不知是从哪里抓来的壮丁。如此军队与西林寨的虎骑比都不如,怎么可能抵抗在统合夷部从尸山血海杀出来的细鳞部。
“付将军,细鳞部此次不同以往,之前不过是夷人部落的零散入寇,可眼下舍格已经统合了细鳞九部夷人,兵马号称五万,不可轻视啊。”韩卓劝谏道。
“夷人一没兵器,二没智略,五万羔羊也敌不过五千狮虎。伯鲁无需担心,我上军一出,只需一战,就能将那舍格打回原形,将他们统统赶出细鳞河去,哈哈哈哈。”
“那韩卓预祝将军旗开得胜了!”韩卓一边与付季虚与委蛇着,一边已想着要派出心腹到西林寨通知父亲,复国上军不可恃。想着这大甘山下的千里沃野怎么养出了如此多的傲慢废物,复国文华虽美可武力不振终究守不住啊。
虽然细鳞部不可能打到辛阳城,辛阳城城池高大,夷人虽然五万但他们不善攻城也不会冒险前来。可是西林寨就在细鳞部的兵刃之下,只怕要有大难了。韩卓不知道复王究竟是如何想的,只是凑出一队老弱来糊弄西林寨,还是复国真的就积弱如此。到此时韩卓又记起之前在哪本书上看到了一句话,“彼可取而代之”,当年发出此语的那人只怕也是见到了败絮其中才放此厥词的吧。
“伯鲁。”上军将付季忽然对着韩卓一笑,似乎对韩卓面对复国上军的军威而表现出的阿谀很是满意,开口说道,“听闻你有一个妹妹,长得国色天香,也已经到了可以嫁人的年岁了。俗话说女大当嫁,此次去西林寨助你父亲,夷人定当望风披靡,不足为虑,倒是令妹的婚事本将军可以为尔等参谋一下。”
付季话止如此,又与韩卓寒暄几句就独自回府了。只留下负责统兵的监军校尉与韩卓一起继续统计上军集结还需的兵器补寄。
“伯鲁兄。”那监军校尉本是大将军付季家中亲信,韩卓知道那人没什么本事,就倚仗着是付季自己人才在军中混得一个校尉。此刻与韩卓一起,其小人行色立即原形毕露。“西林寨那里地处荒漠,伯鲁兄日常一定辛苦吧?方才大将军之言不知伯鲁兄听懂了没有,若是伯鲁兄肯将令妹许给给大将军,那伯鲁兄就可不必回西林寨了,大将军一定会许给伯鲁兄一个校尉的位置,到时候留在辛阳城里作威作福,不比会西林吃风屙沙强吗?”
听到那监军校尉如是说,韩卓立刻冷汗直下,他本以为付季询问韩亚的事情只是为了和韩卓以示亲近,便问道:“大将军应该已娶妻生子,记得一年前韩某还在辛阳城中时大将军刚刚新纳一房小妾。”
“伯鲁兄好记性,算算时日,大将军也该再纳一房了。”那监军校尉嘻嘻笑说。
韩卓没想到付季居然如此恬不知耻,想他已经四十多比父亲也小不了几岁的年纪就算做韩亚父亲都绰绰有余。若是寻常家的女儿他纳了就纳了,怎么主意就打到堂堂西林校尉嫡女的头上。论军阶,父亲的西林校尉也不过只比付季低上一级而已,只得敷衍道:“这个,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待我回去与父亲商议之后才能定夺。”
“这个是当然,能得大将军助力,想必西林校尉他也一定会同意的。令妹若是能得到大将军宠信,西林寨便有了天大的庇佑,那些什么细鳞夷人哪里还敢来骚扰呢。”那监军笑着,很满意韩卓的态度,以为他一定会力成此事,既然韩卓没什么意见,那自己也好去和付将军复命去了。西林校尉之女他也曾在宫中宴席上见过一次,当真是绝色,不知道大沙漠里的黄沙怎么生出如此水嫩的女儿,“何况付大将军可出身王室,王上无子,且嫡亲兄弟零落,论血脉亲疏,付大将军可是王上最亲的堂弟,一旦有变,呵呵,伯鲁与西林校尉可要想到其中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