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秋,我到了,你们在哪儿?”纪兰清走进商场。
褚弘秋说:“二楼,还是那一家。”
电梯上了二楼,纪兰清直接走进一家泰国餐厅,来到窗边坐下,问:“怎么又吃这家?连着吃三回了。”
褚弘秋视线扫过一旁正在闷头点菜的陶冉冉,无话可说。
他们都习惯了,陶冉冉从小就这样,喜欢吃一样东西,就一直吃,吃到腻为止。记得上小学的时候,有一年冬天她迷上了学校门口的烤红薯,每天都买来吃,还给纪兰清和褚弘秋一人买一个,陪她吃。那时每天放学,都能看到三个小孩排排坐在路边长椅上吃烤红薯,就这么吃了三个月,她终于把自己给吃腻了,也成功把另外两个小孩也给吃腻了。直到现在,褚弘秋看到任何形式的红薯还会感到害怕。
这不最近陶冉冉又开始对这家泰国餐厅的咖喱蟹情有独钟,隔三差五约他们,有时候约不到就自己一个人来。
“我看看你的手。”褚弘秋说。
纪兰清手伸过去,他瞧了瞧,嗯,纱布换过了,包扎得像模像样,不紧,也不松,只是这个结……褚弘秋皱起眉,太难看了。
菜一道一道端上来,纪兰清直接把咖喱蟹的盘子推到陶冉冉面前。
“你们不要吗?”陶冉冉问。
两人同时嫌弃地摇头。
陶冉冉一边把咖喱往饭里扒,一边说:“我留学中介跟我说,如果没什么大问题的话,这个月应该能收到录取通知书了。”抬头问,“兰清,你那边是什么情况?”
纪兰清答:“我跟教授沟通得还不错,就看奖学金能不能申请下来。”
陶冉冉满足地吃着饭,说:“我问过我的咨询老师,他们说像你这么优秀的资质,胜算是比较大的。你想想,你每年在我们学校拿多少奖学金,去了英国不是照样能拿吗,弘秋,你说是吧?”
“褚弘秋?”又叫了一声。
没听到回应,陶冉冉疑惑地看过去,见褚弘秋整张脸都呆愣住了,眼睛一瞬不闪地盯着外面的天桥。
忽然褚弘秋仓皇失措地跑了出去。
“哎!弘秋,你干嘛去!”陶冉冉急忙站起来,“兰清,你在这儿等着,我去看看他。”紧接着陶冉冉追出去。
纪兰清扭头望向窗外的天桥,人来人往中,倒真见到一个略微眼熟的身影,可还来不及仔细看,那人一转身就消失了。她思忖半天,实在是太模糊,完全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没多久,就见褚弘秋跑上了天桥,外套也没顾得上穿,在冷风中急切地来来回回找寻。长这么大,纪兰清还从没见他像今天这样慌张过。
再过了一会儿,陶冉冉跑到他身边,跟他说了些什么,又跟在他后面从上到下找了一圈,最后什么也没寻到。
过了好久,陶冉冉把褚弘秋领回来,纪兰清倒了一杯热水给他捂着手,一双光洁的手被外面的冷空气冻得发红。
褚弘秋又抬头望了望那道天桥,半天才回过神来,说:“你们还记得我18岁那年倒在街上的事吗?”
“当然记得,怎么了?”陶冉冉问。
“那天救我的那个医学生,我刚才好像看见他了。”
陶冉冉和纪兰清着实一惊,那个医学生对于褚弘秋来说有多重要,她们是再清楚不过了。
四年前,褚弘秋还是高三毕业班的学生。
那时为了赚取读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他打了三份工,临近高考,不仅要顾着学业,还要一刻不停地连轴工作。他那段时间忙得昏天黑地,每天熬到半夜才睡觉,第二天天不亮又要起床,常常为了能在工作的间隙里多做几道题,连饭都顾不上吃。
有一天放学后,褚弘秋赶去打工的地方,下了巴士,走得急,忽然感到心脏一阵绞痛,又闷又重,接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他再苏醒过来,头顶上方,有一个人正跪在地上奋力地给他做心脏复苏。褚弘秋像是睡了一场极深的觉,只觉得整个身体和精神都很沉很沉,想要再次睡过去,可是眼前这个年轻的男人目光紧锁他的眼睛,叫他不要睡。
那时是冬天,褚弘秋模糊地看到,这个抢救他的人奋力喘息间呼出的白气,在空气中氤氲成雾,这片雾中,那道视线坚定又执著。
很快救护车来了,褚弘秋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抬上担架,怎么被送往医院,但他清晰地记得,在救护车上,那个给他做心脏复苏的年轻人一直守在他身边。褚弘秋听得见他给医生讲述自己的症况,他冷静而淡薄的声音讲出了许多医学术语,褚弘秋也看得见他不时投射过来的视线,他的眼睛跟他的声音一样淡漠清冷。
等下了救护车,身边一片忙乱,然后就再也找不到那个年轻人了。
褚弘秋问过所有医生和护士,最后只得到零星的信息。他们都说他运气好,走在路上发生心脏骤停,刚刚倒下,就遇到一个路过的医学生,立即给他做了非常有效的急救,一点时间都没有耽搁。
至于那个医学生叫什么名字,在哪里读书,没有人知道。
褚弘秋养好身体以后,每个周末都会去南市两所大学的医学院里四处转转,他牢牢记得那个年轻人的样子,他的声音,可是怎么都找不到他。
高三的下半年,褚弘秋没再出去打工,每天拼了命地学习,最后考出了优异的成绩。他的高考志愿只填了一个,就是他现在就读的大学,医学院,神经外科。他立志要当一名医生,不为什么,这是他的信念。
“弘秋,你确定你看见他了?”纪兰清问。
褚弘秋眼神很坚定:“他的样子我不会忘记,我确定看见他了。”思索片刻,说,“上次带你妈妈去复查的那天,在慈安医院我也看见他了。可是也像今天一样,没来得及追上去,错过了。”
纪兰清和陶冉冉这下明白了,难怪他最近没事总往慈安医院跑,一向孤僻的褚弘秋忽然跟师兄师姐们开始熟悉起来,还真以为他找他那些师兄师姐有什么事呢。
陶冉冉脸上的担心消散了,继续吃起来,说:“不过,弘秋啊,你一心想要找到他,你打算干什么呢?”
褚弘秋眼里的神采不聚焦地飘散开去,平淡说:“救命恩人,除了想要回报他,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他。”
“什么问题?”
他清淡地收回目光:“不告诉你,只能问他一个人。”
……
小雏菊来到南市的第五天,英国舞团参加巡演的人员也如期抵达了,由舞团的经理人带队,经理人是一位精明干练的华裔女性,中文名叫卫姗,30岁出头,中文讲得很好,省去了许多沟通上的麻烦,当初与卓夕签约的时候就是由她全权负责的。南市是他们这次巡演的第一站,总共来了四十多个舞者,每天排练的时候热闹不已。
纪兰清的手伤已经没有大碍了,每天可以正常训练。双人舞排得差不多了,也许是遇到志同道合的舞者,纪兰清和小雏菊配合起来很默契,两人失误越来越少,跳得越来越流畅。
这晚两人在舞台上练调度,卓夕在一旁给她们指导,卫姗站在台下,拿出手机录视频。她冲卓夕笑笑:“录一段给她爸爸看。”
讲解完,卓夕让她们自己再多练几遍,她下台来,跟卫姗站在一起,问:“你觉得这支双人舞怎么样?”
“很棒,作为特别节目会很出彩。”
卓夕又问:“两个孩子跳得如何?”
卫姗说:“都不错,你们舞团的纪兰清是个很有灵气的孩子,她跟你跳这支舞,和跟Daisy跳这支舞,传达的情感不一样。”
卓夕笑了,骄傲地说:“她是我的学生。”
“卓夕,”卫姗问,“以后还能看到你在台上跳舞吗?”
卓夕看过来,卫姗解释道:“希望你不要觉得冒犯,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说,你那天录的那个视频,跳得太出色了,你这样优秀的舞者,如果再也不跳舞,所有人都会觉得可惜。”
做舞团经理人这一行这么多年,卫姗对全世界的顶尖舞者都很熟悉,多年前她在英国刚入行,就听说中国有一名天赋秉异的年轻女舞者,因为腰伤,忽然辞别了舞台。关于这件事众说纷纭,没有人知道背后个中缘由。
卫姗看过卓夕当年的许多舞蹈视频,每次都会惋惜,如果她继续留在舞台上,不知道会取得多么杰出的成就。一个月前卓夕发来的和纪兰清一起合作的双人舞视频,不仅风采不减当年,经过时间的沉淀之后,无论是内涵还是气韵都更加深刻了。
卓夕淡然笑了:“我对舞台并不留恋,这些年我在幕后过得很好。”便没有再聊下去。
……
纪兰清从剧场出来,白辰已经在停车场等了很久了,问:“今天怎么这么晚?”
“我们有个重要的演出,这两天排练得比较久。”她说。
他面露不悦:“练这么久,手再伤了怎么办?”
“不会的,我会小心的。”
“给我看看。”说完去抓她的手,才刚碰到,她像触电一样飞速缩回去,白辰抓了个空,指尖只剩一丝光滑柔软的触感。
纪兰清目光不自然地落向别处,小声道:“有什么好看的,缠着纱布又看不到。”
白辰轻笑了声,开车走了。
送她到楼下,他问:“明天还去练舞吗?”
她点头:“去。”
“明天晚上我去接你,你等我电话,不要一个人出来。”
“嗯。”
他背起手:“行了,上去吧。”
纪兰清犹犹豫豫地,想要转身走,又站着半天不动,忽然叫他:“白辰。”
他挑眉:“嗯?”
她低着头,说:“你后天晚上有空吗?”
他唇角勾起:“有,什么事?”
纪兰清依旧低着头:“我后天有场演出,跟一个英国来的女孩子跳双人舞,想请你去看……”
“行啊。”不等她说完,白辰就答应了。
没想到他会这么爽快,纪兰清有些怔住,觉得还应该再解释一下,又说:“这是我编的第一支舞,就是我获得证书的那个。我跟你说过,是你给了我灵感,所以我觉得这支舞第一次在舞台上呈现的样子,你应该要看到。”
白辰一直意味深长地凝视她,那双深邃的眼里似有明明暗暗的焰火,灼得她脸颊发热。
待她说完,他笑得春风拂面:“想请我去看你跳舞就直说,找那么多借口。”
纪兰清白了他一眼,羞恼道:“你爱去不去吧,别勉强。”
白辰拉住她:“我随便说说,你急什么。”随即俯低几分,眼中一片月朗风清,“你亲自请我,我求之不得,怎么会勉强呢?”
纪兰清这才满意了,看着他,似笑非笑说:“这次我给你票,麻烦你记得从正门进来。”
“行啊,可以选座吗?”
“第一排正中间嘛,我知道。”她说完,抿住嘴角的笑意,扭头进了楼。